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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折戏 狐狸的慈悲[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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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以后挣了钱,要带她到大城市看一场木偶戏。
      和其他许多古老的艺术一样,木偶戏也在日渐衰落。重复的传统剧目,不再那么新鲜有趣。为了吸引观众,胡子兄弟在编排戏剧时,添加了许多插科打诨的诙谐内容。因为讽刺政府腐败警察贪污等社会问题,引起当局不满,最终被捕入狱。
      剧团随之土崩瓦解。
      跟着木偶戏艺人生活了一年多,昂山廷再次流离失所,得想法子另谋生计。
      重新回到街头当小偷,他不愿意。过去的团伙不会再接纳,一旦狭路相逢,免不了殴斗见血。
      那年昂山廷十一岁。打铁不够力气,雪茄作坊只要女工,在剧团学到的技艺毫无用处。
      万千佛塔,没有一所能遮蔽风雨。他由此晓得,世人的苦难,终究只能自己承担。风餐露宿一阵子,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也花光了。
      他结识一个名叫腊旺的擦皮鞋小贩,流落到赌场。
      腊旺来自边境赌城迈扎央,自称曾身家百万,输光财产后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在赌场附近厮混。这里有很多因赌博倾家荡产的人,能手脚囫囵地活着已是天助。被敲骨吸髓榨干的赌棍,大多精神颓废,处事奸诈油滑。他们靠打零工度日,干三天歇两天,手上但凡有一点余钱就等不及地全扔在赌桌上,幻想着重新翻本。
      腊旺常说,赌城门口哪怕是个卖槟榔的,都不能小看,“没准几天后又成了千万大款。”
      每个赌场里都有他认识的人,便把衣食无着的昂山廷介绍到一家寺院赌场做工。
      当地赌场很多都由缅籍华人开设,跟政府和军队势力关系密切,公开且合法,周围红灯区林立。他会说中文,得到一份马仔的工作。
      赌场每天的现金额交易巨大,接待的客人不少是从边境线上的玉米地里偷渡过来,任何地方都不允许拍照。昂山廷个子长得瘦高,骨架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面容却稍显稚嫩,容易获取赌客的信任。
      赌场对面的街道,是一条只有十几米宽的水泥路,挤着密密麻麻的餐馆和典当行。被摘掉牌照的摩托车和汽车,都是抵押物品。夜间生意更为火爆,到处流传着一夜暴富的神话。
      昔日宁静祥和的寺院,实则是一个隐蔽的露天赌场,专为穷人开设。相对其他品类繁杂的赌场,斗鸡博彩金额不大。昂山廷什么也不会,只能待在这种不入流的地方。
      每天下午,抛掷骰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烤肉和柠檬汁的浓烈气味。一排潦草搭建的竹棚里,两只凶悍的公鸡激斗正酣,鸡毛和鲜血溅落满地。
      盯着斗局的赌客头发蓬乱,眼睛充血,神态近乎疯狂。他们不断发出亢奋的叫喊或哀叹,庄家扯破嗓子吆喝着催人下注。
      一场斗鸡大概要持续一个多小时,输赢在数千元之间。
      白日没什么活要干,他跟着腊旺游荡街头,寻找新的猎物。
      寺院附近的昂山集市,是卖玉石、珍珠和木头的地方。唐人街和印度街连在一起,玉石市场每天熙熙攘攘。繁华地段有个华助中心,对前来投资的生意人很有帮助。
      “我这里有很好的玉,原石也最便宜。”
      许多城镇街头,通常会遇见这样的沿街叫卖玉器的人,昂山廷就是其中之一。根本就没有什么玉,这不过是个借口,他们都是赌场的“马仔”。靠拉拢客人赌博为生,赚得最少,处于产业链底层。
      很多缺乏经验的华人轻易上当,听信他们“缅甸的玉,材质好,还便宜”的鬼话,一时贪图小利,最后上当沦入赌场,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昂山廷说一口流利中文,能准确判断对方是否是有价值的“大鱼”。狡诈而谨慎地引诱、周旋,将人性的贪婪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污泥里游刃有余。
      短短半年,他从简陋的寺庙赌场进入“迈达新天地”娱乐城,晋升为最年少的“洗码仔”,为赌客兑换不同筹码,从中赚取差价。
      那是一座具有浓郁巴洛克风格的红褐色建筑,庞大恢宏。里面二十四小时霓虹闪烁,娱乐表演通宵达旦,外部场地还设有高尔夫球场和歌舞厅。作为当地最奢华的赌场,新天地拥有最大的赌台,百家乐和龙虎斗随处可见。起手价最少要买不低于五万的筹码才能进入贵宾厅,每个台面的最低下注额是五千元人民币,最高三十三万封顶。
      据说“新天地”幕后的华商从未现身,内部组织非常严密,堪比缅甸政府军。从组织客源到最后的收取钱款,等级分明。百家乐厅是规矩是“不赌不能入内”。怀着好奇心企图旁观的闲散游客,会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充满诱惑的销金窟,金钱只是随时变幻的数字。每个赌厅约可容纳二十多名客人,也有单独的贵宾厅,赌资最少在十万以上。仅仅从旁路过,也能听到里面不断传来赌客们粗鲁的欢呼与惊叫,大多是中国口音。
      天堂到地狱只有一线之隔。赌客一旦输到身无分文,又筹不出赎身钱,很容易被关押折磨致死。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大多直接丢去饲喂猛兽。
      当地有钱有势的富豪,大多热衷豢养珍禽异兽,私人宅邸好比小型动物园。农民为了种植鸦片,把许多原始森林都烧个精光。森林里的野兽四处逃生,很容易被捕获。猞猁、黑熊、蟒蛇、猴子都常见,金钱豹最受欢迎。
      这地方处处充斥着某种混乱的秩序,很像晚清末年的外国租界。因赌场并不是由缅甸人开设,幕后老板大多来自澳门或香港,在缅甸随便注册一个餐饮或旅游公司,然后注入资金。当地武装不敢轻易招惹,对滥用私刑熟视无睹。
      昂山廷跟那些剃光头穿迷彩服的保安一起,“处理”过很多待宰羔羊。他们不允许佩戴武器,但折磨人的方式花样百出。拳打脚踢不过是最轻的惩罚,挨打过后还要扒光他们的衣服,扔进一口废井,任里面的蚂蟥吸血。
      人在为自己的欲望咎由自取,他由此学会不再同情。
      “在缅甸,所有中国生活的经验全都用不上。你看到的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吴丝桐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但他知道她在听。
      “沈望的办公室,有一只青瓷莲花尊,你见过吗?”
      她略动了动,从记忆里搜寻片刻,不确定道:“好像见过的。他喜欢收集古董,茶器比较多……我没太注意。”
      从中国境内流出的南北朝古董,让两个少年的命运轨迹得以交汇。
      莲花尊形状古朴优美,从南北朝中期开始繁荣,持续烧制至隋代,通常出土于级别较高的贵族墓葬,总是成对出现。青瓷上有繁复的浮雕纹路,飞天、莲花、忍冬和菩提叶,是上层贵族礼佛的用具。品相完整的莲花尊,存世已非常稀少。
      这种国宝级别的文物,只在黑市流通。什么年代因为何种缘故被偷运至缅甸,难以考证。当几经转手的莲花尊再次出现,引得许多古董商人闻风而动。
      那年缅北闹蝗灾,边境农业受到重创,四处一片萧条动荡。赌场生意跟着受影响,治安愈发混乱。沈立为一批黑市古董,携长子沈望赴仰光交易,对方把接洽场所定在新世界娱乐城。
      这种偏门生意,成与不成都没那么重要。沈立把儿子带在身边,只是想让他多接触不同的环境,增长阅历。
      缅甸的九月,雨季已进入末期,日照仍然充足。白日漫长无以打发,昂山廷蹲在板瓦大酒店门口,抽一种用树叶卷起来的土烟,昏昏欲睡。
      这种烟是腊旺给他的,价格低廉,味道像烧焦的中药。淡蓝烟雾浓烈刺鼻,很快在身周弥漫开。
      傍晚时分,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停在酒店前,门童立即恭敬地弯着腰上前提行李。少年随父亲下了车,微微蹙眉,似乎很不适应当地沤热潮湿的天气。路过昂山廷身边时,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掩住口鼻,目不斜视进入转门。
      沈立身边随从众多,前呼后拥一大堆人,甚至带了江浙厨子,当地向导就请了三个。昂山廷坐起身,把烟头在脚下碾碎,盯着他们的背影心想,又是一群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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