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折戏 金井劫[1/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吴丝桐走近一步,“我当然知道,就算是现在,你要强行踢我出局也不是做不到。前阵子财报恶化的影响,刚平息了没两天,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我承认你是个对全局很有掌控力的决策人,但生意场上的事,并不是整合各种资源暂时度过危机就可以高枕无忧。你要搞清楚,这都是建立吴氏加入,带给所有人美好的预期上。甭管真假,只要看上去一切都好就行。可一旦坏消息蔓延,连锁反应造成的影响,绝对会超过‘坏消息本身。”
总而言之一句话,割席尚需三思。她身上微凉的迷迭香幽幽散开,涌动于无形的尔虞我诈之中。
沈望微眯起眼,反而心平气和地问:“你在威胁我?”
“你所有的顾虑只为了一个女人?说服沈欢喜接受这种安排有那么难吗?对她也未尝不是好的结果。这种级别的资源摆在面前,我真的不明白名分有什么要紧。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情况就这样,没有十全十美的解决办法。如果什么都不想失去,最后一定会失去所有。”
她缓缓摇头,尝试做最后一次努力:“你信得过她,她也确实能提供价值,只不过是放弃婚姻。那么在法律上,你们不会被认定为共同持股的一致行动人,可以规避证券法里的很多麻烦,又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她不是你手里的一步棋。”他把调转向别处的视线收回,声音依旧温雅动人,眼神传递的讯息却截然相反:“我不知道你爸平时是怎么教你,沈家从我爷爷那辈起,就没有过这种事。妻子亡故当然可以再娶,但不会把精力放在维持混乱的男女关系上,再试图用畸形的妥协来捆绑利益。用这种治理模式来经营企业,很难做大做强,因为这种理念不会吸引到顶尖人才,永远都是家族作坊。”
沈望低头系上前襟的衣扣,表示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临走前看了一眼地上被雨水花得污糟一团的奶油残渣,说:“问题的格局总在不停发生变化,散布一个会引起连锁反应的消息,受损的并非只有一方。一个人的私欲,往往会把事情变得更复杂。短时间解决不了,无非是摁下葫芦起来瓢,你确定吴家就冒得起这个险?”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维持现状还是僵局一场。
“选择没有对错,但会有因果。沈望,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
沈望每个字都听得清楚,但脚步没有片刻迟疑。她这样的语气,让他模糊生起不祥的预感。仿佛早已好打算,不达目的就要同归于尽似的。
穿过正厅时,他发现壁橱和沙发旁都摆着几组相框,是吴丝桐跟养父吴应泽的合影。从童年到少年,每一张都只有父女俩,画面里再没出现过别人。
小时候的吴丝桐眉清目秀,长得纤细漂亮,只是神情过于冷淡拘谨,眸子像蜥蜴一样警觉。跟年龄不匹配的成熟表情,仿佛成年人的灵魂被困在孩童的躯体里,和沈妙吉那种从小备受娇宠的人间富贵花完全不同。
沈望前脚离开,吴丝桐后脚就冲到佟素怀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跟沈望私下交谈。
“好好待在房里委屈你了?他要等就让他等,家里那么多人自然会招待,用得着你跑出去丢人现眼?!”
难以自制的愤怒,往往源自于无法面对的恐惧。这个看起来懦弱畏缩的女人,在吴家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所有不可外扬的家丑全装在她心里。即使她不敢多嘴,沈望也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人,万一旁敲侧击出点什么,就给沈家递去了取消婚约的绝佳理由。
吴丝桐来势汹汹,一顿脾气发得家翻宅乱,动手把卧室砸了个落花流水。那是间保姆房,原本就没多大面积,嚯嚯完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出。很少有人知道,表面风光的吴夫人那么多年就一直住在安顿佣人的房间里。
佟素怀在窗下缩成一团,把受伤流血的右手紧捂在怀,呜呜咽咽发着抖:“你放过我行不行?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不然你爸爸也要打死我……”
“打死算是便宜你!”吴丝桐用手生硬托起她的下颌,欣赏那副恐惧表情,又愤恨地用力地甩开。带着怨毒恨意的声音,像毒蛇咝咝吐信:“听听,一句‘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自己作的恶摘得干干净净。当时你有机会选的,可你缝上了嘴巴,以后就再也不要开口。”
佟素怀泣不成声:“你到底要怎么样?非要折磨死我才够吗?!我那时候也……也才二十几岁,能有什么办法?这么些年你怨也怨够了,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
“少跟我来这套,你要敢死我倒高看你一眼!”吴丝桐随手抄起一个香粉盒子砸在她身上,“你的那些兄弟姐妹,还有他们的儿子女儿一大堆,都还等提携呢。这就受不了啊?有本事尽管跑,娘家人也会把你收拾干净了送回来。你现在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了?长命百岁,生不如死,这才是你应得的报应!到年底你就满三十二了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好好享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佟素怀,脑海中却闪过多年前那个拼命把自己藏进窗帘后面的小女孩,还在夜夜声嘶力竭地哭喊。
吴丝桐甩甩头,嫌恶地转过身,用力关上门。
第二天大早,沈望收到一个从吴家寄来的包裹。
他随手放在一旁,忙完整天才想起来打开。里面只有一本凯尔斯泰的《船夫日记》,封面很旧了。翻开折角的那页,用银色签字笔划出一段句子:“这条船是大家共有的。你们创建了它,我们一起乘它出航。不过,我们无法操纵那将我们席卷的水流。”
当时他还琢磨不透,她莫名其妙送本书究竟什么意思。照她的性子,必定不会去做不清不楚的事。
水流无形,非人力所能把控,却可载沉载浮。吴丝桐的威胁,当然远不止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
沈望一而再再而三拒不接纳,彻底打破了“和平共处”的幻想。越耗下去,她的胜算就越低,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既然所有症结都在沈欢喜身上,就怨不得旁人下狠手。
那是沈望心尖上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吴丝桐其实没想去招惹。可眼下找不出别的办法了,还有什么后果比机关算尽一场空更糟?今日一再退让,来日刀锋就会架在脖子上。
转眼又是一周过去,欢喜翘首盼着能尽早搬出云容山庄,却连沈望的面也见不到。他大概又忙得分身乏术,只能每晚临睡前跟她打一通电话。嗓音听起来疲倦沙哑,偶尔夹杂咳嗽,明显是白天说话太多又休息不足。
问起来他只说“没事”,让她不要多想。含糊其辞的态度,反而令她心头多了片阴霾。
夜已深,沈望的办公室里没亮灯。天上无星无月,只有高楼闪烁的霓虹从落地窗外照进来。他就坐在那片黯蓝狭长的微光里,脸色沉肃。
门被轻轻叩响,他把胳膊肘撑在扶手上抵着额角,低道:“没锁。”
已经过了十二点,大楼里基本没人加班,就算有也不会前来打扰。这个时间还留在总部的,除了左一鸣没别人。
沈望抬起头,目光有些急切。
左秘书神色为难,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静默,沈望咬住嘴唇,连呼吸也一并停顿。左秘书倒了杯水递过去,他也没有接。大脑足足空白了半分多钟,靠向椅背,表情整个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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