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宝晟全家老小,就像人间蒸发的水珠,一夜之间踪迹全无。
一人藏万人找,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消失。而他错过了危险酝酿的过程,如今亡羊补牢也晚了。
失望就像铺天盖地的火山灰,压得他头痛欲裂,是一种无可挽回的倾塌感。
“从法律上,他任何时候选择中止配合,都是在行使合理的权利,只是未免太不厚道。”左一鸣斟酌道:“好在还有绿萝小姐,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如此。咱们尽人事,不必都往坏处想。”
“最坏的打算……”沈望牢牢按住滚烫的太阳穴,把他的话又重复一遍,问:“所以,你也认为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对吗?”
“恐怕是的。”左一鸣觑他神色,“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他是存心要躲,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心意。提供脊髓干细胞毕竟有健康风险,可以劝说可以利许,但总不能把人强行绑上手术台。”
昂山廷在闲谈时讲过相似的例子。他的同学也遇到过一个类似欢喜这种情况的病人,是国内一位企业家的夫人。那位夫人年纪尚不到四十,不幸罹患骨癌。她的丈夫做实业起家,夫妻二人白手拼搏,育有一女,彼此感情甚笃。
企业家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妻子,许诺大笔补偿金,发动所有亲戚参与配型监测。有足够的钱,最好的医疗资源,也有至亲的完美配型,所有最难凑齐的条件她统统具备。连主治医师都认为这是最有可能痊愈的病人,没想到人心难测,还是出了变故。
起因只是那位夫人的侄子认为,他们既然肯花那么大的价钱来“买”骨髓,肯定对身体有不可逆的损伤,为了钱丢命不值得。
企业家忧心如焚,日复一日上门苦苦相求,甚至愿意找律师公证,把家产全部拱手相送,只要对方肯救爱妻一命,让他做什么也可以。砝码加得越高,侄子就越相信自己的判断,全家上阵强烈反对。
病人已经做好全部的术前准备,为了让受体适应异体骨髓细胞,体内仅剩的健康细胞也一并化疗清除,却迟迟等不来手术。错过了最后的日期,侄子的态度再次转变,表示愿意配合,被企业家的女儿哭着赶出病房。
太晚了,已经来不及。那位夫人在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后,被活活拖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口出怨言。
如果侄子一开始就坚决拒绝,患者不会立即开始术前化疗,而是去骨髓库寻找另外的配型机会,存活期还能更长。这无疑是一出伦理悲剧。于法于理,谁都没错,感情上却让人难以接受。
沈望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时间倒回五天前,袁宝晟接到一个神秘电话。来电号码被设置隐藏,在凌晨锲而不舍地拨打。
他睡得很沉,手机调了静音。是妻子姚可半夜起来给女儿喂奶,发现屏幕一直在闪,又没有显示来电人姓名,于是心生疑窦。什么人会半夜三更不停打电话?女人难免胡思乱想,非要他开免提当面接听。
袁宝晟被推醒,当真一头雾水,只得迷迷糊糊照做。
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也没有见过电话那头神秘的男人,对方却对他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
通话时间不长,还没到三分钟。
放下电话,他耳边不断回响起沈望那句,“帮个忙,以后别叫我姐夫行吗?”
袁宝晟心底的深埋的顾虑全被勾起。之前掉包作品的事,已经把欢喜彻底得罪了。沈望的态度也很说明问题,以后必定是要撇清瓜葛不会相认的。沈家这颗大树,看着根深叶茂,实则靠不上,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看着出生还不满一岁,尚在襁褓中的幼婴,袁宝晟开始后悔之前答应得太轻率。姚可哭哭啼啼地反对,连夜把老两口全闹腾起来,声称他要敢去做这个手术,就带女儿离婚没商量。
第二天上午,袁宝晟的账户果然收到一笔巨款,数额跟神秘人所承诺的分毫不差,是他卖掉服装厂的三倍。款项来自国外账户,是个没听过的咨询公司,其余情况一概无法查询。
钱也收了,退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退。对方看起来不像好惹的,也弄不清什么来头。如果没按他们说的做,自己和家人会不会有危险?就算他把情况如实告诉沈望,一旦手术完成,谁还会管他死活?
里外一合计,自私和软弱终究占了上风。厂子已经卖掉,除了拿到一笔早晚会坐吃山空的钱,别的什么都没有。为了等着做手术,袁宝晟至今还失业在家,想投资点别的小生意又不敢轻举妄动。要养活一大家子,总得为父母妻儿考虑。
数清楚那串数字后面几个零,宋彩萍没有任何犹豫地替他做了决定:“脑瓜拎拎清好不啦?到手的钱可是实打实。你一个连工作都找不着的,替傍上豪门的阔太太操什么心?人家也没打算认你这个弟弟。他们总会有办法,哪能真就缺你不行?我跟你爸年纪也大了,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绿萝那死丫头又不争气,胳膊肘尽朝外拐,以后……”
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姚可好不容易把哇哇大哭的女儿哄睡了,忙手忙脚地拿出行李箱。他爸袁思立把孙女抱起来,只说:“那些人的事我搞不懂,更没存过心去害谁,要怪就怪欢喜那孩子命不好。她既然不想认我们,以后就连亲戚都算不上。我们俩老的年纪也大了,你就看看你孩子吧。”
袁宝晟没敢耽搁,当天下午就带着全家悄无声息走掉。东西也来不及收拾,按对方要求,他只需要配合消失半个月。等捱过这阵子,事情就成了定局。
沈望沉吟半晌,“解铃还须系铃人,袁宝晟到底去了哪儿,估计只有吴……”
“慎言。”左秘书抬手往下压了压,“无凭无据,最好不要在这时候把事态扩大化。还是那句话,就算找到了人,他不同意也无可奈何。”
沈望没再说什么,慢慢垂下头,心里应当很不好过吧。两个年轻人一路走来,经过多少风雨,左一鸣是看在眼里的。落得这么个结果,让人甚觉惋惜。
一时千头万绪,什么都理不清楚。
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提醒道:“宋绿萝小姐知道这事吗?”
沈望回过神,摇摇头,“还不知道。袁宝晟不会把行踪告诉她,恐怕都还蒙在鼓里。”
“那就别耽搁了。”左一鸣拧紧眉头:“我们已经找了好几天,现在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别对袁宝晟报太大希望。要想不再出意外,最好让宋小姐待在安全的地方。”
沈望睨眼看窗外,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生死关头,绿萝是绝不会出尔反尔的。但不管怎么说,目前的局面对她而言过于残酷。袁宝晟临时反口背信弃义,是把她架在火上烤,里外都受煎熬。
他不忍心走到这地步,从发现袁宝晟失联的那刻起,一直隐瞒消息默默寻找。现在明白不可能了,只能做最后打算。
迟疑地拨出号码,结果是关机。
凌晨两点半,绿萝估计在睡觉,左一鸣表示等天一亮,他会立即处理妥当。
“回去休息吧。”左一鸣叹口气,“明天还有数不清的麻烦要应付,不能掉以轻心。”
第三十三折戏 金井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