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凉意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俯瞰下方,硕大的货轮小得像玩具,在江面不知疲倦地穿梭,汽笛声却传不过来。再远一点,有寸土寸金的顶级豪宅,低调奢华的红砖楼老公馆,也有杂乱拥挤的巷道。奢华与贫穷,光鲜与阴暗,喧嚣与宁静并存,是这座城市奇异的魅力。
他神情落寞,语气里带几分自嘲,“他们都说这里风景最好。”
左珈陵上前与他并肩而立,视线环顾周遭。这是黄金地段最昂贵的写字楼,视野的开阔令人心境舒展,生出一览众山的豪情。
“还不错,像曼哈顿的WallStreet,也有很多古建筑和历史街区,路比蜘蛛网复杂。唔,我觉得夜景更漂亮。”
“有什么区别?”沈望眉宇悒悒,“这就是我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里,能看到的东西。”
勾心斗角纵然成为习惯,也难免乏味和厌倦。他已经足够强大,从没想过要找一个城府莫测野心勃勃的配偶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欢喜的出现,是个绝无仅有的意外。心意坚纯如璞玉的女孩子,对待得失豁达通透,担得起最好的给予。
他只想和她分享高处的风景,彼此互为支持,一起成就共同的理念。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可有时候简单的目的,实现起来却困难重重。
左珈陵温和地安慰道:“事缓则圆,何必说这种消沉的话。不管怎样,我跟我爸总是站在你这边。”
“不怕你笑话,除了拖着,我现在也……”
话未说完,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左一鸣顾不上敲门就匆匆走进办公室。整个上午他一直缺席,直到会议开始前半刻钟才出现,带来更糟的消息——绿萝昨晚凌晨出了车祸。
她在工作室加班到半夜,甄真那边突然有事,连越就没开车送她。那条路很僻静,要走出去老长一段才能打到车。谁也想不到会从拐角路口冲出来一辆本田,速度没有很快,但转向完全失控。
沈望面容意料之外地平静,启了启唇,鼻子里却有些发酸:“她现在怎么样?到处都是摄像头,撞了人不可能跑得掉……是谁?”
左一鸣心里五味陈杂,懊悔怎么都迟了一步,涩涩开口道:“没有生命危险,最严重的伤是右小腿胫骨骨折。那人也没跑……酒驾肇事,全都按标准流程在处理。”
本田司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背景清白,学历普通工作普通,掉人海里都找不着的那种。他是个在本地公司上班的小职员,从无犯罪记录。半年前家里刚给买了车,上过全险。因为项目结束刚拿到一笔奖金,就约朋友一起吃饭庆祝。撞人以后没有逃逸,主动报警,并把伤者及时送医。在警察面前,小伙子懊悔不已,再三表示会积极赔偿,愿承担一切后果。
新车磨合不好,喝了酒反应变得迟钝……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逻辑。但是太巧了,绿萝脑震荡加右小腿骨折,按鉴定标准属于轻伤;司机血液中酒精浓度没达到80mg,不到构成危险驾驶罪的标准,就算是全责,甚至不会判刑事责任。
然而造成的后果却是,绿萝需要接受手术治疗,养伤起码半年。这样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可能做脊髓干细胞供体了。
很多陷阱都可以伪装成天意的巧合,让人蒙着脑袋往里跳。
沈望点点头,眼神有些涣散。突然晃了晃,险些跌倒,撑额的姿势痛苦至极。左珈陵赶紧去扶,被他有气无力地挡开了,扶住桌角才重新站稳。
眼前越发昏暗,仿佛被黑云笼罩,他好一阵才缓过来,“现在几点?”
“一点五十七。”左珈陵抓着他的衣袖,“别撑着了,改天吧。”
沈望不肯让自己显露挫败,调匀了气息说:“准备过去。”
杀手锏逼到面前,已经没有再退的可能。左秘书也清楚,沉重道:“想好怎么做了吗?如果还拿不出明确态度,不如不去。你要什么就必须相应地付出什么,只要做事就会有冲突,冲突会造成代价,再高明的管理者也无法避免这一点。”
沈望没说话,复杂的眼神望向左珈陵。
左珈陵愣了足有五秒,大诧道:“你要……我来提出?”
“我不能直接开这个口。”
激烈的讨论逐步升级,沈望坐在独属于他的位置,耳中全是大片嗡嗡杂音。各种人声夹杂其中,似远似近。
“不计成本地去扶持那些大小的工厂和缂丝作坊,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效率。”吴丝桐,不疾不徐地继续:“现在很多企业都在转型,把设计师招到旗下。可是从数据上看,品牌转型几乎没有成功案例,因为这是两种思维。就比如,基因可以决定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而商业模式会决定企业这条路能走多宽走多远。相当一部分决策者,并没有这样的思维和眼界。”
沈望心里五味陈杂,几次欲开口,一团闷气却沉坠坠压在胸前。他抬眸与她耽耽对视,眼神锐利得要将人刺穿,“大破未必能大立,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吴丝桐心里清楚,他的意思是: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与我为敌。
于是她给出肯定的答复:“当然。”
最后举手表决,由左珈陵牵头,令众人大感意外。他们都不傻,揣摩片刻便想通,这大概也是沈望所授意的某种妥协,纷纷顺势而为,最终得到令吴丝桐满意的结果。
沈望站起来,头晕目眩,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吴小姐请留步。”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施施然踱到面前,声音依旧充满关切:“你看起来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是太累了吗?”
他对这个女人透骨的虚伪厌恶至极,面上一股森冷,寒声道:“我知道是你。”
“我怎么了?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明白。”吴丝桐费解地歪着脑袋,神色何等温婉无辜。
她当然什么都不会承认。沈望没精神跟她拉扯,“交易要守规矩。我已经做出让步,你的诚意呢?”
“不要着急。”她莞尔一笑,不想被外面的人听到,压低声音说:“听说你最近在找人,好像遇到点麻烦。如果能帮上忙,我一定义不容辞。但也没那么快,这种事谁说的准呢……”
他打断她:“什么时候。”
“等我们的船,正式启航的那天。”
沈望克制住一把掐断她脖子的冲动,“我劝你适可而止,玩到玉石俱焚,不过是多几个陪葬的人。”
她知道他当然做得出来。如果沈欢喜真的因此丢了性命,就再也没什么能钳制他的软肋。仇恨会化作最可怕的报复,对谁都没好处。
吴丝桐仰起脸,“找人又不是什么上天入地都办不到的难事。我相信你有很多办法,只是——她快没时间了。你不会以为,一个本来就该顺畅进行的合作,就足以解决所有问题吧?那她对你而言,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撕下所有伪装,此刻的她毫无惧色,势在必得。
沈望定定看了她足有半分钟,“你就这么渴望把自己当成一件工具。”
吴丝桐听了,毫不介意地一哂:“很多时候,人怕的不是被利用,而是怕被利用过后没有得到对等的回报。我只是个女人,当然也希望能得到未来丈夫的尊重与抬爱。所以——在科技研发公司成立那天,你要当众向我求婚。”
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会太多。她不再说什么,整整衣领昂首离开。
第三十四折戏 天平两端[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