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那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整个行程安排得相当隐秘,没有告知任何人,连越并不知情,欢喜也是临出发前两个小时才知道。
当天仍然有人送行,是唯一的例外。
绿萝出院了,腿上绑着厚石膏。坐在轮椅上,远远地躲在角落观望,只有宇凡陪在一旁。身世已经不是秘密,沈望当然不会阻止她们姐妹相见,她却不肯上前跟欢喜说一句话,或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腾空的机翼在半空反射出亮白光芒,灼人眼目。沈望站在原地目送,直到彻底看不见。欢喜曾疑惑他何以不能同行,他也没解释原因,只说:“对不起,这次我不能去。”
不是不想,是无法办到。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她略感失落,很快又安慰自己要懂事一点。争取到这样的结果很不容易,他一定费了好大的周折,不能再要求更多。
送别之后尘埃落定,沈望回身走到绿萝面前,看着她受伤的腿,歉意道:“连累你置身险境,都是我的过错。你们有任何需要,我会竭尽所能弥补。”
“她一定会没事的,对吧?”绿萝不停摇头,捂着嘴吞声呜咽,宇凡只好不停地安慰。
“会。”沈望顿了顿,“虽然不近情理,还是有件事要请求你的帮忙。”
绿萝想也没想就答应,可听他说完,却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震惊多于难过,狠狠地噎一下,几乎要扑上去拽住沈望的袖子:“不可以的!你怎么能这样……”
宇凡满腹疑问,把沈望叫到一边,不知该从何问起,便直接道:“好几个月以前,我看见你们一起进酒店。”他看一眼绿萝,“我不清楚什么情况,谁也没告诉。”
沈望眯起眼回忆片刻,终于想起来,送吴丝桐去酒店那天晚上,大堂有个背双肩包穿帆布鞋的青年,背影十分眼熟。
那时候他满心以为,总有余地可供周旋,几个月之后,才明白什么是无力回天。
宇凡眼神犹疑,半晌才道:“你和那位吴小姐,很早就认识了?”
当时绿萝还好端端的没出事,吴丝桐也不曾图穷匕见,很多内情沈望不方便细说。
“我没有别的办法。任何人在同样的处境里,大概都只能做一种选择。”
他心意已决,站在几步开外的距离,对绿萝微微颔首,“拜托了。”
转身离去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挺直,步伐从容冷静。
欢喜的手术,安排在抵达东京癌研有明医院后的第四天上午。同一时间,沈望将和吴丝桐在被称为“白色婚礼之城”的葡萄牙小镇Obidos,举行低调隆重的订婚仪式。
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从摩尔人手中夺回奥比都斯后,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妻子,他深爱的王后伊莎贝尔,浪漫的传说延续了数百年。这座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古城,是信奉天主教的沈夫人选定的地方,吴丝桐也很喜欢。沈望没什么意见,哪里都无所谓,由两家商量安排即可。
沈顾北最早得知消息,沉吟片刻,问他:“这是你仔细考虑过后作出的决定?”
沈望抬眼看远处的天幕,轻轻说是的,“我愿意娶吴丝桐。”
“有些选择,做了就不能回头。”
“您教过我,不要强行去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绝境中的殊死一搏,并非凡人常举。”他垂首道,“我以前不懂,原来无愧于心四个字,那么难。”
他不怕冒险,唯独不敢拿她的命去赌。年少得志一帆风顺,得到什么都太轻易,让人产生无所不能的错觉。直到他学会“跪下来捡起自己想要的东西”的那一刻,才真正脱胎换骨,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有血有肉,有痛有爱,会犯错会妥协,有无奈也有软肋。
沈望转过脸,自嘲地勾起唇,“度过了这个难关,爸也会比较放心。”
以家族模式强强联合的婚姻,用以巩固阶层地位,传承财富,是被主流所认可的约定俗成,几乎也是唯一最稳妥的方式。
所有人都认为,在家族基业面前情爱不值一提,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他是手望的继承人,不是市井里的小商贩,这笔买卖不成再换个铺子从头开始。每一个重大决定,都左右着商业帝国的兴衰。他不能逃避责任,把一切都当成满足私欲的代价,任何人都不能。
船行千里,尾大难掉。黑天鹅的冲击过后,存量博弈时代来临。即使肯安于现状,眼前的平稳也不会持续太久。再加上吴丝桐拿欢喜的性命相逼,所有难关全赶在一处。沈望试过去找一条新的路,努力让这种可能延后,结果失败了,那么只能接受。
尽管如此,他仍然感激欢喜曾经出现。一点点教会他什么是爱情,从一个冷漠进骨子里没什么情绪的人,到懂得感情世界的丰富和美好,同时也感知到相应的痛苦,锥心刻骨欲罢不能,都是人生里全新的体验。仿佛突然开启一道门,仰头望见璀璨星河,浩瀚壮阔。
只是如果,他不故意从她生命里经过,她的人生会比现在平顺安宁得多,也更容易幸福吧。
此间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如今他已决意关上这扇门,连同那些云飞雪落的往事一起断离。
“人一辈子很长。”沈顾北摇摇头,“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很多事不要只看眼前结果。真要是天定的缘分,山长水远会重逢。”
沈望震了震,唯有感伤:“花长在枝头,美在鲜活自由。不能为了占为己有就随手折下,让它很快地凋零。”
明月易低人易散。水会断流,月有圆缺,就是这样而已。
老人家没再多说什么。筹备了与门第相匹的仪式,礼节处处周全。赠与长孙媳的订婚礼物,是价值过亿的古董珠宝。
繁华不堪细究,充满太多肉眼看不见的纠葛。事情当然不会那么顺利,即使他答应了这场联姻。
人性都是自保为先,袁宝晟对手术疑虑重重,怕对身体造成太大损伤。袁家父母有钱万事足,更不想让儿子去冒险,又是一场艰难拉锯。
不过幸运的是,袁宝晟的女儿出生时在医院留存了脐带血,匹配度为7个点。天意森然,总算留出一线罅隙。
欢喜得以进行手术,加上后期治疗,需要在异国待上一段时日。半年不长不短,然而沈望心里清楚,这一别就是真正从彼此生命里抽离。
他不愿与吴家人同行,跟沈立一起乘搭集团的公务航班。飞往里斯本途中,脑海不断闪过画面,全都是关于她的点滴。多怀念从前的日子,坐在会议室熬干脑细胞,心里却牵挂着一个人,盼着早早结束,同她在一起,看到她笑。以后再也不能够了。
他的生活将重归正规,比以前更加冰冷孤独。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刀子狠狠剜空一块,寒意透骨,灌入四肢百骸。
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行程,沈望一言不发,没吃东西也没喝水,带着眼罩闭目沉思。飞机遇到气流颠簸,在云层里剧烈震颤,他毫无反应,仿佛对外界的一切失去感知。
直到沈立拍拍他的肩,“打起精神来,我们到了。”
里斯本是葡萄牙的首都,还需要往北约九十公里,才能抵达大西洋沿岸,他们的目的地。
沈望不情不愿起身,拉开遮光板。灿白的阳光瞬间涌入,刺得眼睛发酸。他无声地叹息,缓缓抬手捂住脸。
这一世离散,连回忆都是奢侈。
第三十八折戏 分飞[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