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美华贵的丝绸织锦“西阵织”(にしじんおり),同样起源于5——6世纪的古中国,由遣唐使带到日本。工匠们几经战乱流离,最终让他们的技艺在京都得以流传。将东方养蚕和纺织技术带到当地的秦氏一族,现在还居住在京都太秦。京都北部的西阵织区,已有1200多年历史,至今还留下许多工坊隐藏在一片片传统町屋之间。
这种织物费工费时,成本异常高昂,是日本国宝级技艺,也成了丝织品中极致高贵华丽的代表,跟中国的缂丝有异曲同工之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能用西阵织做服装的,基本只有三类人:皇室贵族、僧侣和高级艺伎。
受到纱希先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欢喜开始试着严格控制作息,改变以往散漫的饮食习惯,用禅定来训练注意力和心性,健康状况也日渐稳定。
经历过大手术,肢体协调性会受影响,运动能力更是退化得厉害。她在居所附近找到一家道场,重新试着练习空手道,先从恢复体能开始。
比小时候从头开始学还要难。汗与痛成为常态,身体疲惫,心却愈发坚沉笃定。
为了锻炼手部肌肉的灵活,欢喜学会简单的本土乐器——?笛。是一种由川竹制成的横吹笛子,又称“苦竹”,音色空灵辽远。结束一整天井然有序的忙碌过后,便独坐空庭吹奏,体会何为物我相忘。
手指在笛孔上腾挪蹁跹,韵律之间寻找微妙的协调。快很容易,慢而稳才最复杂。精准的控制力,需要调匀气息,全神贯注抛却杂念。
檐下银月如钩,樱花堆叠如云,一时有雨一时晴。
那套孤本欢喜看得很慢,坐在缂丝机前,读一句试着比划一下,仔细比较其中的区别。至于融合创新,是在对基本技法熟悉了以后的事,现在还早得很。
她一直想用亲手织造的缂丝作为礼物,回赠老师的厚意。某个技痒难熬的深夜,终于试着起手织了几行,慢慢寻找感觉。刚开始连丝线的松紧都控不住,织出的素面打底边沿全是锯齿状,后来一天能完成半厘米多。十六花瓣八重表菊纹样,寓意永久昌明。
随着学习持续深入,欢喜对俳句的理解也更有心得。从“醋溜是土豆的灵魂”这种不伦不类的句子,到能写出:“我庭の小草萌えいでぬ限りなき天地今やよみがへるらし。”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注:出自正冈子规《竹の里歌》,此处为引用。】
物换星移几度,她盼望的春天渐行渐近了。某个薄日暖阳的晌午,纱希携折枝梅花跨入苔庭,笑吟道:“把一支寒梅插在袖子里,那就叫做春意盎然吧。”
三月是小阳春的天气,万物欣然蓬勃。
天井上一小方澄净天空,白云悠悠舒卷。纱希合上书页,盯着雪白的和纸窗,许久才轻声问:“‘年少时曾问旅路,百年后只见云深。你做好重新出发的准备了吗?”
她将要回庵堂闭关,任何人一概不见。
欢喜沉吟片刻,“中国有句古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有人能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上路,就像爬山,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风景。请先生放心。”
师生短暂的缘分,如草上朝露??,不得不告一段落。
相聚与别离一样无法被安排。她学着静下心过自己的日子,不懈怠地砥砺羽毛。正如纱希所言,生途是一场漫长的修行。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当如此。
春渐暮,草长莺飞。午夜的庭院凉风送爽,有萤火虫明明灭灭。
道场的训练卓有成效。身为曾经的空手道三段,肌肉记忆和积年的底子仍在,欢喜开始重新练习高段位招式。一个跃起勾踢,不慎扫中桌角的木花瓶。
那瓶子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朝走廊方向直飞出去,险些砸中一个人影。
长期生活在逆境之中,她的警觉性比一般人要高。来不及开灯,手刀已经比在身前,“谁在外面?!”
又过了一会儿,沈望才掀起半垂的竹帘走出来,眼神盛满温柔喜悦,“其实我没有想过……那么快就要接受家暴的洗礼。”
木瓶坠地,发出“咚”地闷响。她定在原地,心跳都漏掉一拍。
阔别四月有余,经冬历春,夏又将至。日思夜掂的人,就这么踏月色翩然而至。身后萤火翩翩,漫天星子都落入眼眸。
沈望上前拥她以满怀,低道:“想给你个惊喜。”
欢喜说不出话,把脸深深埋入温暖胸膛。他凝目端详,眼前还是记忆中轻快明丽的女孩子。眉眼熠熠如昨,只是态度愈发沉静从容,仿佛一夕间长成了。
和室的剑台处点起许多蜡烛,柔和的光晕如海如城,浅淡又浓郁,似心事荧荧。他无声地叹息,双臂再收拢些。边拥有边失去,明知这怀抱不可以到天荒地老。
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欢喜牵着他的手在篾席间盘膝而坐,说:“只有看书和做缂丝的时候才会开灯,怕太亮了伤眼睛。”
不大的斗室布置得很清爽,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和杂物。风炉上放置一只用旧的草药罐,里面散发白芍、当归和玄胡柴的气味。纱希教给她一些简单的医理,以及如何辨识草药,肉身强健才不惧岁月煎熬。
他环顾四周,发现木机上散落的各色丝线,便起身去细看。五十公分宽幅的缂丝,只织出五厘米多,配色浓而不俗,浮雕般凸起的纹理细密紧实。
“是送给老师的礼物。出家人不能穿过分华丽的衣饰,这种僧袍上的袢带,也叫‘半袈裟,可以日常佩戴。”
“你们相处得很好。”沈望放心地吁一口气,“在京都过得还习惯吗?我这几个月实在抽不开身,拖到现在才能来看你。”
“刚开始有点难适应,后来就不觉得。”她抚摸桌角用锦缎覆盖的古籍书册,柔柔一笑,“纱希先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好老师。”
欢喜向来懂得照顾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矫情脆弱的小心思。然而让一个从来没出过国的年轻女孩,大病初愈就被独自留在陌生的地方,连语言都要从头学起,终究是委屈了。总有艰难之处,就算她不肯提,他也能猜到。
沈望不知道如何弥补内心的歉疚,俯身亲吻她的手背,“是我不好,让你这么辛苦。”顿了顿,又道:“缺什么就告诉我……不开心也别瞒着。”
“怎么会?”她体谅地笑了,唇角仰出俏皮弧度,“我现在就很开心,能看到你真好。”
说完就真的仔仔细细看他。头发剪短一点,人也清瘦了。多看一眼,心就多软和一些。
他的嘴唇再次贴住她的发顶,还想有更多亲昵,她却羞涩地旋身而去,烧水沏出两杯热茶。入口润而不涩,手艺果然精进许多。
喝过几道茶,欢喜想了想,坐回织机前演示给他看,“老师留下的孤本里,提到过这种技法,我尝试了很多次总是不成。”
“唔……你想把西阵织的织法糅进缂丝里?”
欢喜点点头,在半明半暗的烛影里凝眉思索,“你看啊,中国的缂丝竹筘,大小比例不一样,操作起来很困难。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工具——”
沈望漫不经意地听着,从身侧环住她的腰,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尝试,低垂着头,背上一双小巧蝴蝶骨微微凸起。浴衣交领后面露出一点脖颈,雪肤乌发,不经意流露的柔美动人心魂。
肌肤相触的每一寸都很热,他的嘴唇轻轻擦过耳垂,又若有似无地在脸颊
第四十六折戏 绮罗甘华[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