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第四十六折戏 绮罗甘华[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和锁骨流连。
      她动不了,脸红红地噘着嘴嘟囔:“……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沈望拿她没办法,无奈道:“我学的是本缂,西阵织里面的‘缀织也只是听说,不过——”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嗓子还有点沙,“有种叫‘指甲钩的技法,可以在比较小幅的织料上操作。就是把指甲尖刻上锯齿纹,一点一点挑出和收紧丝线,图案全靠手整理,不用竹筘。”
      “明天再试,今天陪我。”他下巴搁在她颈窝里磨蹭,佯作抱怨,其实是撒娇:“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好累。”
      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会变得像孩子。他抛下所有工作,跨越重洋只为和她相见。想到这个,就觉得怎么纵容他都不够。欢喜顿时心软了,笑着摇头拉他起来。
      町屋二层有半露天的风吕,放好热水就能边看星星边泡澡。欢喜拿起破开一半的葫芦瓢,用来舀热水。带着蒸腾之气浇在他肩上,洗去俗世奔波的疲惫与风尘。
      檐下还有她用竹子做的风铃,晃动着发出轻响,悦耳动听。沈望展开手臂搭在木桶边沿,仰头看她的一举一动。
      欢喜是对什么事都抱着热情和好奇的人,有种孩童般的天真爽然,即使过最简单平常的日子,也是兴致盎然的,带给人平和满足又有所期待的感觉。那眸光剔透如净水,有不可亵渎的安宁。
      他忍耐了很久,突然把她拦腰抱起,整个捞进浴桶。浴汤不断溢出,一波一波如同海浪。
      欢喜惊魂甫定地望着他,眼神分明在说,你到底哪里累了?
      她身上的衫子泡透了,徐徐铺展开,是静夜盛放的水浮莲。莲瓣中间托着小小一张清秀面庞,头发也溅得半湿。他倾身俯就,闻到清爽的草药气味和崖柏木香,令人沉醉不知归路。
      幻想中的果实,汁液饱满甘美,有清酸的核。无法抵御这诱惑,于是摘取它。
      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她有点慌,虽然在院子里,露天席地还是缺乏安全感。抵在他胸前的手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反而被就势一握,低头含住指尖。他拉过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腰间的系带上,微微喘着气问:“真的不想我了?”
      没有比用身体说的“我爱你”更热烈直接。
      她微睁着眼,看见他起伏的肩膀后面,天幕深邃如墨,星斗悬垂。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静谧的四周竟遥遥传来尺八的声音。温柔、渴慕、竭尽全力开到荼蘼的尽情。在异国的夜听来,只觉情怀激荡,又有难言的凄迷苍凉。
      欢喜听了一会儿,撑直身体试着去攀他的脖子,手抚上他的肩背。压抑许久的思念来势汹汹,快要把她淹没了。
      原来古人说春宵苦短是真的。第二天她也没能尝试什么“指甲钩”,实在耗光了力气。两人吃很少的食物,也不怎么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寸步不离守着彼此,不问世事地缠绵。
      某个湿润的黄昏,沈望让她换身正式点的衣裳,神秘道:“带你去个地方。”
      欢喜很少出门,除了去道场要穿道服,平素衣着甚为简朴,哪有什么正式的礼裙。入乡随俗,只得翻出为纱希上课时准备的二尺小振袖。梧桐暗纹低调别致,只有秋枫色的织锦袋带在腰间点染一抹亮色。
      撑着油纸伞走在狭长小路间,她总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看他。沈望穿一身鸦青底手工盘扣唐衣,跟他们第一次在湖边相遇的那件很像。小立领上有全生丝缂织的拼接图案,水波纹凛凛生光,衬得眉目清冷古典。
      细雨微扬,路面石板被浇得泛青。巷道两旁是高低错落的民居,半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像电影里的场景。
      “现世唐织,光华何如。绫锦照眼,但为君故。”沈望在街角停步,替她整理层叠交领,用温和圆润的语调,讲述了关于西阵织的一段历史。
      文久二年(1862),德川第十四代将军家茂,与孝明天皇之妹和宫内亲王成婚。和宫的身体经御医诊断,不宜生育,在大奥后宫受到将军母亲的苛待。她来自优雅的宫廷,跟崇尚武德的粗犷环境格格不入。
      但将军对御台所(正妻)十分眷顾,二人依然情深弥笃。在将军府与皇室历代的政治联姻里,是一对罕见的和睦夫妻。次年,德川家茂决定上京,与天皇共商攘夷大计。临行前,特意询问妻子,想要什么故乡的特产。和宫答,只要故乡的西阵织。
      然而这一去成了永别。家茂带病讨伐长州,途中殁于大阪城,年仅二十一岁。留给和宫的西阵织,也成为遗物。和宫新寡后出家,没多久也因为同样的病郁郁身故。
      故事讲完,他们也到了目的地。位于下京区四条河原町御旅町,有京都最知名的西阵织会馆。
      百年老店大隐于市,是建在茂林修竹后的一栋三层唐式建筑。
      一楼场地空旷,隔出茶室和休息厅,也售卖传统糖果零食之类的伴手礼;二楼有工匠使用织机现场演示织造。木质底座的展台上,陈列着成品高级和服、面料、晚宴包等西阵织纪念品;三楼是一个纺织品艺术博物馆,有和服的制作台和传统服饰表演。
      穿黑色和服的年轻男子将他们引入顶层的贵宾接待室,馆主细尾澈已恭候多时。
      细尾先生是细尾HOSOO西阵织的第十三代当家,祖上专为日本皇室提供御用织物。跟沈望家世相当,看起来是旧识。
      “她是中国沈氏明缂丝的传人。”沈望这样介绍自己的女伴,“?王寺的纱希一?先生,是她在日本的老师。”
      听闻欢喜是纱希的学生,对方再次肃容行礼,神情显出尊敬。
      气质儒雅的男子,摸约三十出头。短发修剪得很整齐,戴黑框眼镜,笑时白牙一闪。说英文会夹杂一些生硬的口音,用词简洁明了,逻辑清晰。
      用他的话来说,“西阵织就像人一样,是有骨骼的。”
      作为古老技艺的新一代继承者,细尾的从艺之路跟传统的世家子弟有些不同。
      在交谈里,欢喜了解到他最早的志向,是成为朋克音乐演奏家。年轻时的细尾,对当时过分保守且日渐式微的西阵织缺乏兴趣,甚至感到抗拒。
      她用生疏的日语同他交流,但时刻记得用文雅敬语。唯恐举止失礼,会有损沈望的颜面。
      细尾很有耐心地聆听,表达不够准确的地方,便由沈望从旁补充。她每说几句,会下意识转头去看沈望,得到他眼神的鼓励,才渐渐没那么紧张。同为手工艺人,总能生起天然亲近的共鸣,是深植在骨血里的感应。
      大概看欢喜太过年轻,细尾问她,在决定成为一个手艺传承人之初,可否有过同样的困惑?
      许多人天生爱好,却受限于天赋和外部条件,或不得其门而入,或蹉跎多年一无所成。欢喜却是其中的异类,仿佛生来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渊源太深,亦有各种阴错阳差的际遇,三言两语很难说清。她笑着摇头,“是缂丝选中了我,而非我选择它。”
      明缂丝、宋缂丝本来同出一源,经历特殊的时代动荡,在多年隔阂中失传的技法太多。若有朝一日能够合流,是众望所归。沈顾北在海外另辟蹊径,沈安南这一脉,唯一的传人就只有欢喜。
      细尾凝眉思索,试着从对方的角度理解这句话,最后得出结论:“你和他,天选之手。”
      欢喜实在没听懂,茫然扭过头问:“他说我们是什么?”
      沈望笑了笑,看着她皎皎如明月的脸,说:“天作之合。”

第四十六折戏 绮罗甘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