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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折戏 浮光中搁浅[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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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这么快就涂够了?煽风点火完了还指望跑。”沈望得寸进尺俯下身,低低道:“休想。”
      欢喜冤枉得不行,明明是他先招惹上来的。她偏头去躲,额头似乎渗出汗了,“你别……”
      长廊尽头的玻璃门打开,传来纷沓脚步声。他终于把她放开,从立柱的另一侧大步离开。一边单手整衣领,还不忘一本正经指着她:“认真反省,回头再议。”
      有年轻女孩三三两两出来聊天,偶遇便打了声招呼。她们对欢喜的着装感兴趣,上来攀谈询问,开口必提起山本耀司。全行业内,欧美系时尚仍是主流。他们对中国元素的理解,依然定格在狭隘的西方视角里,诸如旗袍、马褂、斗笠、青花瓷和龙凤盘扣。见到真正的国风设计,反而觉得是出自日本设计师之手。
      这些人多在国外长大,有亚洲骨架和皮肤,却更爱追求欧美大牌热情烂漫的鬼马少女风,印花配色夸张到极致,越出挑越精彩。
      那晚回去后,沈望让欢喜站在镜前,往她脖子上戴一条不规则巴洛克珍珠镶宝石项链。看起来很旧的样子,古老的红珊瑚旁边,点缀几颗细小青金和碧玉。旧物件里保留了时间的秘辛,沧海桑田织就迷离美梦。
      “真美。它很适合你。”他满意地挑起眉。怕她拒绝,又说:“这是母亲的遗物,以后由你替我保存。”
      欢喜寻思珍珠再贵也有限,又是至亲的遗赠,就收下了。
      下次聚会她便戴着这串项链,配一条素色真丝长裙。更无语的是,活动主办者恰好是那个操心她变胖了气色也糟的莉莉丝。此番态度格外亲热,上来就搂着胳膊宝贝儿长宝贝儿短地叫,又拉她去跟别人合影。
      不就是一条项链,不至于吧?欢喜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应该还是人格魅力的加持。
      除了绿萝,她从没叫过别的女孩子宝贝儿。
      真是,不晓得做了什么孽要沦落至此。她打心底里认为这是一种沦落,庸俗到不忍直视的地步。
      但那件事其实没那么轻易抹去。她笑嘻嘻地当众用方言回敬莉莉丝,对方或早或晚总会回过味来。当欢喜真正开始运作自己名下的个人品牌时,蔡家在生意场上故意找过几次茬,被沈望暗中解决掉了,没让她知道。
      晌午活动结束,一群人意犹未尽,早就安排好转场。这次换了一所古意盎然的私人会馆,老板是中国人。房舍朴拙中不乏雅趣,院子中间有巨大的碧波池,水很浅,游鱼摆着尾巴追逐青萍。
      欢喜在木拱桥上站了会儿,想起宝带桥、古运河,和平江路上的粉墙黛瓦。
      女宾们三两聚坐,手里香扇招摇,谈论的内容五花八门。她对别人的私事没有好奇心。虽然身处同样的场合,完全是两种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差异大到堪称物种隔离。没有可供品评的谈资,只能有一搭没一搭附和几句。
      常听闻谁同谁分分合合,哭起来伤心也是真伤心,还要时刻小心不能碰花了眼妆,于是连眼泪也是浅尝辄止的。不过几日,又转投另一处怀抱,同旧人打照面也不尴尬。
      呵,这些美丽的人儿。天真其实最残忍,不愿耗费精神去分清欢爱跟感情。因为不去想,也就不在乎。更深入一点,甚至可以探讨彼此的那位时间长短技巧如何,互相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
      沈望跟会馆老板和对方介绍的朋友在水榭旁寒暄,谈了有一阵,起身去洗手间时发现欢喜站在转角一架小屏风后面,抱着胳膊躲清静。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最舒展自在,伸手去探窗格子里透出的梅花形光影,颇有点伶仃。
      她做什么他都觉得有意思,觉得好看。沈望等了小半分钟,见她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才上前问:“怎么站在这儿?”
      欢喜回转身,挠头说:“想出来走走,又不认识路,不敢乱转。”
      “看来她们今天的话题你也不感兴趣。”
      珠环翠绕的美人堆里,一阵暧昧哄笑高高低低传出。
      欢喜朝那边瞟了瞟,促狭地眯起眼,“你就不担心我一个说溜嘴,把你的私密数据都给泄露了?”
      他想了两秒才明白过来“私密数据”指的是什么。微微抬起抬下巴,笑意直达眼底,语气却很淡:“我觉得你没有这个胆量。”
      “那可不一定,要是我心情一好就从善如流呢?群众的声音也是种监督嘛,鼓励你再接再厉。”
      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满头黑线地往回扳,“我我我不是说你表现差啊,你表现挺好的。我的意思是夸多了容易骄傲……骄傲容易使人退步什么的什么的……”
      沈望的眼神愈发莫测,突然探身凑近,眉眼似被桃花烫过,“我觉得我表现不差。如果你对这个结论有异议,我们晚上可以再重新探讨。说不定,还有提升的空间。”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来得猝不及防。照他那个上下求索的钻研精神,第二天骨头怕不是要散架。她默默哆嗦,板着脸呆滞地答:“臣妾知错了。”
      他爱看她脸涨得通红的样子,意犹未尽地观赏了半天,才笑说:“要是觉得闷,待会儿可以去南边的小馆坐坐,今天排了几场折子戏。”
      会馆南边别有洞天。精致小巧的石曲桥通往凉亭,亭中有一生一旦,在演《桃花扇》。
      水袖漫漫抛洒,两人步子缠绵迟疑,互相绕着打转,想靠近又总隔着什么。干冰制造的烟雾朦朦胧胧。如珠似玉的圆润嗓音隔着水送来,依稀念白的是:“回头皆幻境,对面是何人?”
      既像离别,又似重逢。
      欢喜找了个角落坐下,光线昏沉又安静。终于不必觥筹交举,用不着没话找话,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到脸发僵。
      疲惫像下沙一样,在体内沉淀下来。乐曲如丝线婉转缠绕,结成一只透明的茧壳,容她暂且栖身。千古繁华同一幻,跟荒漠没有区别。舞台歌榭,唱尽了人与人之间的孤独、疏离和守望。
      欢喜托着腮听了很久,眼皮越来越沉。小时候在九溪乡下,常和奶奶一起去破败的老戏社听戏,奶奶哄她说,“带你去看漂亮??荨薄
      门票特别便宜,演员也没什么名气,很多都是业余玩票的戏曲爱好者。脱丝勾线的戏服装扮上,不管台下有没有人,也要从头到尾认真仔细地唱完整场。
      孩童心性活泼,根本坐不住,在油漆脱落的长条木凳上爬来爬去,有躲迷藏的刺激。奶奶就塞给她一块油纸包着的糯米椰子糖,端端正正坐直了,依旧注视着台上。她含着糖,不知不觉睡着,总记得朦胧的光柱从缺漏的瓦片间洒落,尘埃静谧飞舞。
      一个人的来处,构成生命画布上最初的底色。这就是欢喜的童年,明亮、质朴而自由。跟沈望和他的朋友们不同,她没接受过那种继承人的“精英教育”,也没试过从记事起,生活里就填满几十种门类的功课,全年无休。
      这样的两个人相遇了,爱像建筑在脆弱的浮沙之塔上。
      半梦半醒之间,恍然想起纱希一?道别时的话,你做好重新出发的准备了吗?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尝试真实而努力地生活,现在却越来越怀疑那只是一种无知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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