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启,沈君:
见信,我知你必是忘掉清洁内观的训诫,听从了你的眼睛而不是心。
良辰美景不可惜,等闲莫逐人情去。爱欲里沉迷,如同置身火宅,短暂的快活必伴随长久的伤损。
我不是你,你亦非我。可你我皆为女子,所经所历的一切,与红尘众生终究也无不同。”
“拜启,纱希先生:
命运就像虚无缥缈的蜡烛一样。无数的愿望交织碰撞,互相成就也互相吞噬,是人间之所以成为人间。
沈欢喜敬上”
“拜启,沈君:
‘尘世冥迷,鲜克有知。人对万物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面对青衣下的白骨,我们或许连它曾经的姓名也不知晓,更遑论它生前的半点欢乐。倏忽幻灭,一切肉眼所见,作如是观。”
“拜启,纱希先生:
我的梦里总是出现一条大河,找不到源头。或许是从某个遥远的雪山峡谷奔涌而下,浩浩荡荡不知所踪。
很长一段时间,醒来便置身在通宵达旦的欢宴和热闹里。我不能从中得到认同和乐趣,只感到广漠的孤独与隔离,也无法找到生命真实的感受,日渐麻木。
在他们定制的游戏规则里,充满混乱的人际关系,功利和浮华。强者无须自省,弱势者需要不断地改变和妥协。砍掉脚后跟,把血淋淋的肢体塞进水晶鞋。
我曾沉溺于对技艺的痴迷,认为它足以寄托毕生的信念。现在却产生怀疑,在随时可能到来的无常面前,这些统统不具备意义,也难以成为内心坚定的支持。
您可曾有如此困惑,又是如何剥离混沌不清的烦恼?
沈欢喜敬上”
“拜启,沈君:
一场重病,足以让人知晓世事的无常和肉身的脆弱,如同闪电可以瞬间寂灭。
不必用他人的观点来否定自己。顺从强与弱的规则,将滋生对“输赢”的恐惧。赢了便害怕下次会输,输了以后,更加依赖那种会把自己定义成强者的环境,成为恶性循环。
保持灵性的土壤,让种子发芽生长,学东西才能学得好,看得明白。一旦切断这种心灵的连接,人会变得愚蠢,转而在世俗寻找权威。
你终有天会懂得,孜孜以求,是一切无妄之灾的根源。”
……
欢喜一直用素色竹浆纸写信,不带任何洒金、花纹和香气,知道先生讨厌浮夸的东西。
纱希的回信向来简短,是一种静水流深的克制,亦不乏慈悲的恤悯。师有师的样子,生有生的规矩。
如此又过了月余,纱希托人将许多旧书籍转赠,没有夹杂只言片字,仿佛这样就交待了与欢喜之间的一切,从此不再有回音。她暂离京都,前往奈良久米寺闭关,将持续一年或更久。彼此的话已说尽,终须各有前程。
午后刮起一阵风,暴雨又滂沱而至。雨水浇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地面,蒸起热气扑上脸颊。
欢喜小睡醒来,换上运动服在庭前练习“剑玉”。
那是一种日本民间传统竞技,流传自法国,意思是杯子和球的游戏。
纯木打磨制成的大小底托,圆木球被一根柔韧结实的棉线连接在球杆上,要用手腕的巧劲将球高高抛起,再准确地接在大小底托和棒尖上。看起来简单,对耐性、专注力、和肢体各部位的协调能力要求很高。
她把这当成锻炼,研究出各种玩法,能让球连在剑杆上连跳好几个部位,做一些高难度动作。
雨后的苔庭淡静潮热,院门也半敞开,好让微风穿堂而过。身量修长的男子抱着胳膊,斜靠在一丛夕颜花后面,饶有兴致地看。
欢喜已经玩得很熟练。先屈膝做出弹跳姿势,然后通过快速起身的惯性,将球垂直抛入空中,手臂迅速调整换皿,剑尖朝上贯穿球体。整个过程不过十秒之间,动作行云流水。没多久后背全都湿透,颊边泛起红润颜色。
男子的连帽衫帽子戴得很低,兜住大半张脸,一痕浅笑浮在唇边。遥想半年前,欢喜病入膏肓虚弱至极的模样,仿佛换了个人。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历尽千帆依然自得其乐,长在石缝里也要开出花来。
欢喜放下剑玉拿毛巾擦汗,发现了藏身在花影后的神秘来客。下一秒她已经兴奋地尖叫着扑过去,恨不得整个挂在他胳膊上:“师父!”
连越摘下帽子,笑嘻嘻地揉她长到耳下的头发。扎了两个俏皮小辫,一张清水脸白皙净透,愈发小回十字头的年纪里去了。
“悟空啊,恢复得这么好,怎的还不早点回去保护为师?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女妖精有多可怕,就缺你这样的野猴子镇压一下。”
藤蔓疯长,枝叶也挡不住灼烈阳光,欢喜便把他拉到屋檐下面,彩虹屁张口就来:“师父就是师父,永远风流倜傥招妖精惦记。哎,甄真还好吗?”
额前汗水滑过她的脸颊,蜿蜒至下巴,连越抬手替她拭去,“她很好,也很记挂你。”
欢喜发现他手上戴一枚款式简洁的订婚戒指,放心地笑了。
连越拿出一直踹在连帽衫大兜里的左手,竟藏了只毛茸的小野兔。土黄色,黑眼睛,伏在掌心微微翕动,模样很可爱。
“咦?哪儿买的兔子?”欢喜开心地接过来,合起双手捧在胸前,把脸贴在兔子温暖蓬松的小身体上。
“路边草丛里捡的,给你玩几天。”
连越进了屋,盘腿坐在竹席上打量四周。和室布置得很清旷,满坑满谷都放着书,看不出是女孩子的居所。唯一装饰是一只崖柏根雕瓶,她爱在里面插杆青竹,对花草之类倒不感兴趣。
缂丝机还算没闲着,上面只有十厘米多的一点织物。用来打板的白胚布直接码在角落,连裁都没裁开过。
欢喜很开心,风风火火在屋里打转。找出放丝线的竹筐倒空,里面铺上柔软的棉纸,又从工作台上铰了块布垫好,才小心翼翼把兔子放进去。
忙完了便泡一壶冰梅子蜜茶,青盐梅子是自己腌渍的。屋里没开空调,细密的水珠镶在玻璃杯上。
“师父你怎么突然就跑来了?这地方不好找,早知道我可以去机场接你。”
连越挑了挑眉毛,散漫道:“别人能找到你,我自然也能啊。”
她没反应过来“别人”是谁,随口问:“你来京都沈望知道吗?”
他慢悠悠喝口茶,过许久才说:“我来看我徒弟,跟他有什么关系。一定要提前报备才能获得批准?”说罢朝门外冷冷瞥了一眼。
事实上能进到这间屋子并不容易。沈望在附近留下一堆私人安保,时刻关注小院的出入动静。这些人把他当成可疑痴汉,拦着不让靠近,言语冲突差点升级成肢体冲突。
这是在干什么?软禁还是看守囚犯?他很愤怒,对欢喜近况的更为担忧,来之前的最后一丝乐观也破灭。
“你对现在的生活,还满意吗?”
欢喜不料他有此一问,思量片刻方答,“也谈不上满不满意。在哪里都是过日子,慢慢习惯就好。”
连越的语气和态度都有点奇怪,总像憋着股气似的。到底是为什么,又遮遮掩掩不肯明说。
她虽然敏感,但不爱胡猜乱想。觉得他或许是累了,也可
第五十折戏 蜃楼在海市中幻灭[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