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第五十一折戏 悬空之桥[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得干涩的嗓子缓过来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连越吁口长气,“两个月前,阵势突然就铺天盖地。从最早的宣传时间点算起,开始造势的时间起码在半年多以前。没有庞大的资金,严密的策划和高效团队运作,不可能实现。”
      他找出以沈欢喜名义建立的官方账号给她看。
      社交账号和独立网站都直接关联在手望集团旗下,头衔是最高级别的首席设计师。专栏上定期更新动态,包括一些社交日常、与各路名流的合照、时尚内容分享、以及参与设计项目和秀场发布会的新闻,方方面面一应俱全。账号背后有专人管理运营,互动很及时,粉丝数量相当可观,显然卓有成效。
      她匆匆浏览一遍,吸口气稳了稳情绪,“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不是我发的。”
      那么到底是谁,能以雷霆手段搭置这么一出这海市蜃楼,动动脚趾头也能猜到。
      连越脸色略缓和,“沈望他有自己想法,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不该不同你商量。你知道我一向不赞成这种手段,一时风光未必能换取轻松。不是的,那是更苦的一条路,恶果或许在若干年后突显。”
      一个创作者,如果放弃了自尊和底线,羽毛上永远沾着一块沉重的泥巴。就算用尽力气把它藏好,藏到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那种下坠的重量不会消失,会再也飞不高,飞不远。
      这极其混乱的时刻,欢喜把脸向着窗子出神。浑身像被一层云雾围绕,无法思考。
      他担忧道:“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一点也不饿,又觉得出门走走会有助于打破眼前的沉闷,让头脑恢复清醒。连越千里迢迢来一趟,就坐在黑灯瞎火的屋里喝了一肚子冷茶,做徒弟的也太没样子。
      河上波光折射远处巨大的霓虹,摇碎了火树银花,淌得满河都是泼烂颜色。欢喜带他钻来钻去穿过两条街,找到一家隐在深巷的店。
      月亮硕大得吓人,光线终日匮乏的老居酒屋腾起烟火。招帘懒懒拂动,红灯笼在黯蓝夜色里发出朦胧温暖的光。
      煮物咕嘟冒热气,炭炉上架着秋刀鱼和红白串烧,烤得滋滋溅出油花。
      连越是任何时候也不舍得亏待自己的,一落座就叫了老板自酿的桂花热米酒。眯着眼抿一口,赞道:“酿出的酒味道那么绵柔,可见老人家心静。”
      欢喜厚着脸讨一杯来喝,入口果然十分清润。胃逐渐温暖,一种轻飘飘的松快散入四肢百骸。
      街角一株木樨香气清幽,让连越忆起往昔,“头回请你吃饭,是在明唐附近一家日式烧鸟居。”
      她当然记得那家店,乍一看跟中药铺差不多。院里也种了棵桂树,形影极清单。
      “我有时候懒得做饭,就爱来这儿随便吃点。抬头能看见月亮,很像上海的小弄堂。”
      连越笑叹:“你最喜欢生磨山药拌饭,每次能吃两大碗。”
      欢喜冷不防呛住,讪讪地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
      时间一晃而过,竟仿佛过了好多年。那时候真年轻啊,身体里有用不尽的热情和力气,哭哭笑笑热热闹闹。天大的伤心,吃饱了大睡一觉也能抛忘掉。奇怪她也没有很老,怎么心境开始这样颓唐起来。
      月光冰凉的阴影漫过窗棂,在她脸上轻轻啃噬。皮肤细柔,嘴角灵俏,发丝在耳际茸茸乌亮,身姿依旧轻盈。她现在是长成的女人了,介于尚未完全适应的成熟与半褪的青涩之间。并非经由某个男子而变得丰富,如同明月圆缺,潮汐起伏,是自然的发生与存在。
      “其实你不用自责。”连越看了她好一会儿,温声说:“人的处境各不相同,在大时代里都是渺小的个体。为了生存和发展,去选一条相对更容易接近成功的路,利己但不损人,谈不上错对。这条路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去走,也并非适合所有人。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在追逐的过程里,不要忘记初心。”
      欢喜累得扶扶头,“可这很残忍不是吗?有些人就是可以靠金钱和权势打通壁垒,想方设法钻进公平竞争之外的捷径,轻松获得普通人经过长时间奋斗才能得到的东西。这跟沈妙吉向博物馆捐古董来增加胜算有什么区别?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成为她那样的人。不靠这些,我一样可以赢她。”
      连越擅饮酒,几杯下肚眼角自带桃花,“没有人能完全按自己的心意去生活,即使拥有足够多的沈望也一样。这就是他身处的环境,最习以为常的规则。”他顿了几秒,说:“你很爱他。”
      “是啊,很爱他。”她微微偏过头叹一口气。然而,然而。
      “爱与不爱之间,总还隔着许多复杂。你需要时间想清楚,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仰起一张纯白冷静脸孔,在竭力笑得更明亮些,“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不,还有更多的残酷,你不知道。连越在心里默默地想,客观提醒道:“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自斟自饮,喝光了剩下的大半瓶酒。后半夜把欢喜送回町屋,决定就此告别。临走时又想起什么,回首道:“那兔子,玩一会儿就放走吧,养不住的。”
      欢喜有点不明所以,他简单解释:“野兔和家兔不一样,强行圈养,反而害了它。”
      之后一个月,欢喜不再踏出屋子。每隔三天会网购新鲜食材和一些日常用品,显示里面还有人在生活的痕迹。
      那天收到一份快递,来自大西洋畔的葡萄牙,也没显示任何关于寄件人的信息。拆开来是张旧唱片,异国的调子甜蜜而忧伤。
      她翻来覆去找了好久,只搜索到它来自欧洲小镇奥比都斯的某个酒店,心想或许是沈望别出心裁的小礼物。他忙起来满世界跑,常会挑一些当地有趣的纪念品寄给她。
      当他们再次见面,织机上的“半袈裟”袢带已经快完工了。
      沈望站在庭前往里看,半空中悬浮着透明的雨丝,细细扑落一身。室内透出迷蒙的光,能听见织机节奏缓慢的踏板声。影子映在和纸窗上,消瘦的侧面让人怜惜又束手无策。
      留在附近人每天都准时给他打电话,巨细无遗地汇报近况。沈望由此得知,在连越突然的造访过后,欢喜再没出过门,连道场也不去了。灯经常亮一整夜,不晓得在忙些什么。
      所有活动邀约,称病一概推却。他刚听说时担心得不得了,想立即丢下手头所有工作飞到她身边,电话里她的声音却安宁如常,只说不会再掺和那些聚会。
      原来她哪里都不肯去,是为了做好这一件事。
      背面的线头密密麻麻,欢喜专心致志地一根根挑起来剪掉,不时抬起身揉一揉酸痛的脖子。眼睛太疲劳,眼角渗出一点泪。她小声打个呵欠,卷起袖子擦掉,猛瞧见左边立了个人,吓好大一跳。
      无论任何时候,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间屋里的,除了沈望不会再有别人了。
      每次见他,形容都比上次更憔悴几分。她的眼神柔和了些,抬手抚摩他的脸,下巴冒出一层浅浅的青影,扎得手心刺挠。
      他捉住那只手按在嘴角,又俯下身去找她的唇。欢喜仰着头,就这么倒着同他亲吻。世界是颠倒而遥远的,此刻是唯一的真实。
      良久才松开,她依旧靠在他身前,沈望很自然地给她揉捏肩膀。落在纸窗上的剪影由单变双,恍惚之间,有几分老夫老妻的温存默契。

第五十一折戏 悬空之桥[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