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差别地绞杀一切不肯驯服的野性和棱角。
不是所有切实的努力都能获得相应的尊重和回报。才华大数时候是把双刃剑,是诅咒更是桎梏。灿烂如星宿的梵高,终生落魄吞枪自尽,被他的天真伤到体无完肤。
名利环绕的地方,不讲道理不守规则,处处充满了欢喜所厌恶的投机和丛林法则。他强硬地要求她去削足适履,一腔血气难以磨平,比被熬的鹰更难受。
想到这里便觉得不忍和自责,靠近些重新躺下。他自她身后抱住,温厚的手掌徐徐探入,贴住冰凉的腰腹。男人体热,比热水袋还服帖。她低低咕哝一声,逐渐舒展开来。
仿佛过了很久,痛意才飘飘忽忽地淡去。欢喜迷糊地瑟缩一下,想往里挪挪,被他不言不语地摁住。手一直按着她的肚子,半边身体都麻了。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都不动,还努力欠身用另一只手给她掖好被角。
这么一味地迁就着,心头漫上奇异牵痛。占有的笨拙、焦渴和前路茫茫的疲惫,在脑子里不停地奔突交缠,太阳穴紧绷乱跳。他也不想将她困在这里,可若她知道真相,恐怕一辈子不必相见了。有太多话积压着,想对她诉说他的为难,他的歉意,可惜总被愧疚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沈望怅然地把她扳过来,一点点重量压在胸口,能平复那种没着没落的空洞,让人踏实。
这一动,右边胳膊顿时酸麻得厉害。万股针刺般地胀痛,他忍不住抽气。欢喜睡得很浅,立时醒了。她有点难为情,抽身出来抱他的胳膊,“我给你揉一揉。”
光滑紧致的皮肤,经脉在掌心微微跃动,肌肉线条饱满富有弹性。年轻的未经衰败和伤损的肉体,盛容着爱恋的虚幻和情欲的丰沛与煎熬。太浓烈真实,哀伤又甜蜜。彼时她还看不透,那是注定要消失的镜花水月之梦。
拥塞的气血通畅,知觉开始逐渐恢复。他怕她累着,拿个枕头给她垫在腰后,“已经不麻了。你好些了么?”
她点点头,沉默不语。
“什么都别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沈望起身去厨房,很快传来叮咣的动静,静夜里听来尤为安心。
十几分钟后,他端过一碗红糖姜水,试一口温度刚刚好,才拿匙子舀着递到她嘴边。手指上有块新鲜的红印,细看是被烫出的水泡。
小时候生病,奶奶总会给她熬一碗姜糖水。趁热喝了,发发汗睡一宿便好。这些民间的土法子,不知几时顺嘴提过,他却都记得。
她躺着,半睁着眼,过了半天才轻叹一声,“你这是何苦。”
是啊,何苦来呢。他自认不是能让感情凌驾于理智之上的人,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一个女孩子沦陷到如此不可自拔的地步。压抑过后再次卷土重来,更加不计后果。就像她以前说的,栽给我是你的天道轮回。沈望垂目苦笑,爱情没法用理智分析,一旦开始计较得失多少,就离末路不远了。
欢喜低头小口小口地喝,想起以前半夜她说饿,他会出去敲开打烊的餐馆,买回几只又小又酸半青的番茄,只为做一碗手工笨拙的蛋花汤给她喝。
这是沈望唯一会做的中餐,味道着实不怎么样。他就低眉哄着,喝一口就要亲一下嘴角,再亲一下面颊,然后是耳朵和额头。世界繁盛荒凉,充斥着无数虚假热闹,只有她是他手中不染尘埃的珍宝。
欢喜往边上让让,示意他可以躺进来。他依旧从身后抱住她,却失眠了。
沈望把下颌抵在她头顶,“还生气?”
嗓音沙沙的,听得心底温柔无端泛起,她摇头说不,“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盲目,找不到方向。”
“再忍耐一段时间好不好?我知道你很不适应,我都知道。”
可是还要多久,究竟是为什么,欢喜心中好多疑惑,像一团缠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
“我怕的不是不适应……”她望住窗外街灯,一束昏黄的光柱里,雨水繁密,“我怕时间和安逸会让我变得习惯和依赖,失去走出这个小小方寸的勇气。”
他给不出更多理由,埋在她颈间低低说对不起。
四周好静,楼下的唱机还在转,如水的歌调蜿蜒流淌。沈望侧耳听了一会儿,是陌生的葡语,心头疑惑愈盛,忍不住问:“你放的是什么?”
欢喜脑子还迷糊着,半晌才应道,“不是你寄来的唱片吗?好像叫法多……我也听不懂,调子好凄凉。哦对了……连越说,这首歌里有个故事……”
第一首法多歌录制于1920年,后来便在酒吧由盲人音乐家演唱。
最早为公众演唱法多的,是一位生于1820年的葡萄牙女郎玛丽亚·塞薇拉(MariaSevera),唱法多一夜爆红时才只有20岁。
年轻的塞薇拉魅力非凡,歌喉美妙如同天籁。一位贵族出身的斗牛士对她一见钟情,可惜由于双方地位悬殊,这段不被看好的恋情还是演变成一场悲剧。塞薇拉因情殇精神失常,毁了嗓子,最终死于饮酒过度。
诡艳凄怆的桃色新闻引起公众关注,开始在媒体上广为传播。人们同情塞薇拉的遭遇,还专门拍了一部电影来纪念这位悲情女郎。直到现在,演唱法多的女歌手仍然沿袭塞薇拉用黑色围巾包裹全身的装束。
沈望听完,没再多说什么。温暖的手掌盖在她的眼睛上,“睡吧。”
欢喜倦极了,四肢像有千斤重,很快沉沉入梦。只剩他独自辗转反侧,漆黑的眼底暗流涌动。
来自奥比都斯的遥远问候,这是吴丝桐的警告,也是肆无忌惮的试探和挑衅。
只要她想,找一个人不难。至于找到以后会做什么,那就不好说了。这次是寄唱片,下回呢?悲情不得善终的塞薇拉,堪比最恶毒的诅咒,她是在暗示欢喜的结局吗?这女人心思缜密,行事也捉摸不定,他没把握继续冒险。
看来把欢喜留在外面,虽远隔着重洋万里,也不见得多安全。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兜兜转转总有交集。强迫她去过那种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日子,太残忍了。要她从此脱离正常生活,从此消声觅迹渐渐被业内淡忘,等于把星星的光芒全部抹杀,沦为一块庸常陨石。
人没有贪念,自然两袖清风无牵无碍。一旦有了牵挂不舍,反而处处掣肘。他怀着私心偷取出这么一段欢愉,毕竟不能长久,也到了该重新做决定的时候。
次日清晨,他问了她两个问题,“你愿意回连越那里吗?还像以前那样,做你们的自创品牌。他一直想让你回去帮他,工作室现在状况良好,有足够的空间让你大展拳脚。”
欢喜刚睡醒,乱发拂得一脸都是。沈望衣衫齐整,盘腿坐在茶台前,仿佛这么坐了整夜甚至更久。曦光从窗外照进来,苍白的面庞落满轻霜。
她迷惘地揉了揉眼睛,喃喃说:“我也想过。可若是回去,绿萝必定不会留下……她做到今天的成绩不容易,我已经连累她太多,不能再这么自私。”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沈望背如芒刺,面上却故作淡然,再问她:“那么就只能跟我回手望。托赖纱希先生和细尾澈的帮忙,你在日本这段时间,也不算没有作品,资历背景都是现成的。”
他步步为营的铺排,把前后都考虑到了,原是等在这里。
第五十二折戏 泛泛求不得[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