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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折戏 扬风之帜[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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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然而……似乎并不坏。他恣意品尝了个够,那片花瓣最后也不知化到哪里去了。
      “这样才会甜。”
      很久没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她的脸都被晚照映红,风吹上来能觉出烫。捋了捋头发,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我小时候……很想在院子里种一棵桂花树,后来缠着良爷爷给买了棵苗子,就种在窗户根儿底下。天天去松土,早也看晚也看,盼着它早些长大开花。”
      沈望稍作回忆,印象中原来的小院并没有木樨桂子之类,便问:“后来呢?”
      她没有看他,向往的目光流连在木芙蓉枝头,“那年梅雨季特别长,连着下了好几个月。怕水淹进屋里,经常要半夜起来拿着盆往外瓢。桂花苗经不起泡,没多久就死了,我还难过了好久。后来再也没有种过。”
      他仰起脸,有打着旋的花瓣从颊边滑落,星眉修鬓,姿态挑达卓然。
      “这树原本有两棵,后来养护不当,越冬时冻死了一株。孤零零剩下它,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你要是喜欢桂木,改天让花匠把它拔了,地方空出来全移植长成的四季桂,春夏秋冬都有花可赏。”
      沈望到底是讲究效率的人,没耐心等一株幼苗长上三五年,有现成的直接挖来便是。
      欢喜听了忙摆手说不好,“木芙蓉很漂亮的,它长这么大多不容易啊。我一时心血来潮,害它被连根拔起,即使种满了桂花也不会觉得好看。”
      他有片刻愣怔,说也行,“都随你。”
      又叮嘱她几句早些休息,转身匆忙离去了。
      漫天的花瓣在身前缤纷摇落,很快在地面铺满一层。良辰美景奈何天,人心也变得柔软伤感。
      一个多小时后,左一鸣遣人把整理好的媒体发布会相关流程送来。资料细节完备,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位,连发言稿件亦有备选。
      欢喜给自己泡了杯铁观音,坐在露台翻看。速度很慢,经常看到后面就忘记前面写了什么。诚然这是一份措辞完美的稿件,但不是她说话的方式,里面也没有她想要表达的东西。
      冠冕堂皇的语句,搭配程式化的演讲技巧,或许能激昂人心迎来掌声如潮,但不会留下痕迹,终究只能沦为一场热闹过后空洞的陪衬。
      创作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存在,绝大部分时间,要在无人问津的处境里沉默地发力。不交换,不妥协,独自面对困境。这是甘愿付出的,份内的代价。拿出来作为标签贴在身上,会让她感到不适和羞赧。
      日影西斜,赤绯的流霞在天际收敛消隐,一天的热意都已散去,连蝉鸣也止息。
      电话里,左秘书语调依旧从容,高效确认完相关事宜,又问她有没有哪里不明白或者需要调整的。专业使然,左一鸣对欢喜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温和得体,不因她的身份处境而发生变化。
      紫砂杯让琥珀色的茶汤显得更浓酽,她捏着杯子转了好几圈,问:“我需要把这些稿件全部背下来吗?”
      “当然不是。”左秘书在那边谦然一笑,“发言稿只是个参考,直接拿来用也无妨。但如果您有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不用拘泥。毕竟这是您的作品,没有人比您更了解。”
      欢喜喝一口冷掉的茶,又问:“沈望说,替代型工艺会成为以后发展的主要方向,最早的缂丝团队正在被边缘化,已经难以为继。但我现在还不明白,我能为此做些什么。即便拿出接连不断的新创意……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设计新品和倒卖有无是两种不同的方式。即使有想法,也需要时间和合适的机缘,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存在即是一种制衡。”左一鸣沉默一会儿,似乎在谨慎地挑拣措辞,“商业应该维持活跃的竞争土壤,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创新和生产力。吴小姐的产业升级论,我不多做评价。它确实有好的一面,却会造成一个赢家通吃的结果。这是政治手法,当巨头成为寡头,其他人连汤都没得喝,只能去死。类似的事在工业革命后屡见不鲜,商业发展史上称之为劣币驱逐良币的垄断,但问题也恰恰就出在这里。”
      欢喜努力去理解他所传达的讯息,眉头越蹙越紧,“我知道缂绣一体是怎么回事,本质上并不是一种技术升级,而是……降级,但是能节约成本,可以实现量产。这种做法从清朝时候就有,价格便宜很多,却不被行业认可。我从来不觉得它能完全取代纯缂丝。”
      “提高产能当然是好事。”左一鸣再次沉默,片刻后续道:“先不论缂丝工艺跟缂、绣、绘一体孰优孰劣,对品质的滑坡习以为常,则下限可以不断被降低。对大企业而言,烧钱抢市场的口子打开了,不把其他体量小的同行全部挤垮是不会停手的。到最后,市场上只会剩下这一种东西,它就代表工艺的最高级。消费者只能买到缂绣一体,甚至添加染印、手绘,只要挂上缂丝的名头。人们最终会慢慢认可它,这叫‘培养用户习惯。资本让其他公司都撑不下去,手望的缂丝团队边缘化只是个缩影。等吞并之后——”他顿了顿,斟酌更严谨的用词,“或者说‘战略性合并完成,就无所谓打价格战了。花比纯缂丝更高的价钱,也只能买到偷梁换柱的商品。”
      如果左一鸣描述的未来真的发生,从长远看,对整个行业生态将造成致命打击。物必先腐,而后虫生。果子要从心里烂起,表面是察觉不出来的。根基一旦动摇,首先影响的就是体量无法与大资本抗衡的公司、工厂。
      欢喜跟连越的合作,初始布局里就有关于缂丝的方向,连生产线都刚落成没多久。恶性竞争激化后,风险成本就难以控制。当然工作室就算为求稳妥自保,割舍掉这一块业务也不是不行,那些苦苦坚守多年的手艺人又将何去何从。
      她听完,半晌不言语。慢慢抿起唇,脸容有坚定的光,“您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呢?据说最早的团队,只剩下不到三十个人。”
      “要打破这种局面,需要将利益重新划分。”他尽量深入浅出地解释:“就是不只依赖于某一个平台,某一个科技团队,某一种机器,而是绕过它们,找到另一条交易的路。人多人少并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你所带领的方向能否让他们看到希望。缂丝吉他开了个好头,起码证明了跨界合作同样能带来巨大的盈利。在此基础上,您已经为自己争取到起码三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是三个月?”
      左一鸣却避而不答,“沈小姐,顺境也好逆境也罢,最重要是专注自身。不要在没有决定权的事情上,投注过分的期望。他们的烂算盘交给他们自己去敲,所有主动权不在手里的事,努力与否用处不大。”
      这是一句她暂时还不能完全理解的提点,左一鸣说完却立刻道歉,“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方式和准则,不用背负无谓的压力。沈先生所做的安排,也是希望您将来能获得更好的生活。”
      黑色铸铁围栏上爬满了藤蔓,花影婆娑处,有个颀长的身影,正静静望着她的方向。欢喜有点惊讶,偏过身去瞅了瞅,可惜看不大清楚。等挂完电话,那人已消失不见。
      她把腿蜷回椅子,仰面深深呼吸。眺望高空无尽的流云舒卷,像是静止,又像汹涌流淌,仿佛昭示苍穹下一切的变幻与无常。
      有种陌生而深邃的躁动抽离心神,随风云翻起涟漪。真正的她漂浮在那片高远之地,俯视这具躯壳,空阔的深处传来回音:“你是否做好准备,你将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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