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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折戏 烟花易散[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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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解决的法子,就粲然笑起来,伴着手舞足蹈的小动作。原来她笑时最美,眼睛里有穿透冰雪的明亮,仿佛蕴藏一个发光的梦,推着她不断向前。
      他极少在成年女子脸上看到过这种纯粹自若的神气,不会时刻想象身边有关注的目光,即使有也不在乎。她不把自己视作矜贵,加班太晚,拖过睡袋就往沙发深处睡去。
      有次开会到凌晨,不知谁订了外卖生煎做宵夜。欢喜见也有她的一份,开开心心道了谢,就拿起来吃。一口咬掉半个,表情瞬间凝固,捂着嘴直冲洗手间。
      四下响起零落笑声,叶秋成皱一皱眉,将那盒生煎逐个掰开,发现里面的虾仁馅儿全被换掉,塞满了榴莲果肉,热烘烘气味一言难尽。
      他没多想,拔脚追出去寻她,在走廊便听到不停的呕吐和冲水声。等了半天,见一个人影急匆匆晃过,上去就问:“你要不要紧?”
      那女孩突然被拦下,猛地吓一大跳,见鬼一样瞪大眼看他。叶秋成尴尬地发现认错了人,他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别人。女孩很面生,并不是这层楼常见的职员,又仿佛在哪里见过。
      又过了五六分钟,欢喜低着头从里面晃荡出来。嘴唇泛白,刚用冷水洗过脸,几缕额发荡来荡去滴着水。抬眼见他杵在门外,诧异地一指左侧:“男洗手间从那边进。”
      原本要说的话全被倒噎在嗓子眼,半晌瓮声道:“我又不是不识字。”
      她竟然还点了点头,刚想明白似的,“哦……也对。”
      他彻底没了脾气,闷声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去,“头发,擦一擦。”
      欢喜恍然明白他是在等她,十分意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
      叶秋成不大会安慰人,一径地沉默。还是她主动开了口,“我知道跟你无关。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没下毒。”
      一摇头,发梢未干的水珠便沿着脖颈滑落,把竹节棉白T恤洇出一点透明。叶秋成微愣,赶紧挪开视线,心头莫名跳得嗵嗵。
      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他而起,多少觉得歉疚。心知十有八九是景明那小子干的,便道:“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榴莲其实挺好吃的,我平时也常吃啊。就是夹在生煎包里……”她抽一下嘴角,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实在品不动。”
      “这玩意儿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原来你口味那么重。”
      “我刚开始也觉得难吃,慢慢就习惯了。医生说热性水果活血散寒嘛,能缓解痛经。”
      叶秋成脚下一个趔趄,她是不是压根就没把他当成男的?
      回到会议室,叶秋成依旧绷紧着面孔,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忍不住咯噔一下,“都吃太饱了对吗,那就有力气干活儿了。”
      那天晚上,整个部门集体多加了俩小时的班,累到人仰马翻。
      诸如此类的恶作剧并非头一遭,什么桌面上涂胶水,茶水杯里撒海盐……真要计较又显得小题大做。她既表示不愿追究,他也就没把景明当众拎出来道歉,只在事后私下严厉告诫,下不为例。
      后来才知道,原来女孩子每月例行要承担的痛楚可以那么严重,比酷刑尤甚。
      他亲眼见她伏在织机前脸色青灰,痛到汗如雨下。像突然被捅了一刀,紧捂腰腹硬生生抵受着,失血的下唇落满牙印。
      下午要做织样演示,她正准备材料,给织机缠上生丝经线,挑选尺寸合适的梭子和竹拨。腰眼寒意流窜,紧接着疼痛寸寸浸入,简直要吞没她。由是不得不停下来,一丝一丝吸气。
      恰恰在他面前,叶秋成看得心惊,过去低道,“这事改天吧,你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要不要帮你叫个车?”
      她勉力仰起头,说不用,然后从随身的包里翻出布洛芬吞服,“……过几分钟就好。”
      他不便多说什么,就不再管她。回到自己办公室,却一直心神不宁,无法静下来做事。时不时隔着半合的百叶窗朝外望,她仍旧保持弯腰蜷缩的姿势,将脸枕在膝上,睫毛微微颤抖。
      时间尤其缓慢,好不容易捱到午休结束,欢喜终于能坐起身,演示如常进行。
      缂丝之繁琐艰难,难以尽述。每变换一种颜色都需要更换一支梭子,一幅作品完成,至少需要几十上百只梭,多则成千上万也是寻常。精工细作,才使得这种独特的织物经得起摸、揉、搓,素有“千年不坏”之称。从古墓里挖掘出土的缂丝陪葬品,经纬依旧紧实,色泽华美入幻。
      这次演示至关重要,决定参与竞标的面料将采用何种织法。欢喜的提议是另辟蹊径,细尾澈的创新西阵织大放异彩,其中便采用了“圆金”织金缂,带给她很大启发。
      “元代的缂丝在工艺上没有太大创新,在用料上却别具一格。缂金线有赤圆金和淡圆金两种,每根丝线的细度只有0.2毫米,每平方厘米的金线密度可以高达96根……”
      此种高难度的操作,整个团队除了她之外,目前尚无人能够做到。
      而她的想法,是在圆金的基础上继续融入日本“螺钿织”。技法跟“通草缂”也有异曲同工之处,是将坚硬的贝壳细细打磨成薄片,一点一点贴在和纸上,再将其切割成细丝,织入面料。要想让图案更细腻,还可以切好的贝壳薄片贴在对应的图案上进行点缀。
      这样织出的面料,在不同光线下能呈现出流光溢彩的绚丽效果。以贝壳质地的硬脆,比蚕丝更容易折断,困难无异于百上加斤。
      欢喜缓了缓,打开一幅样料:“这是吴氏苏绣研发的缂绣一体面料,几个月前最早的版本,仿乾隆年间《九阳消寒图》。当时是谁负责提供的技术支持?”
      小胡子虞琮平敲个响指,“我。”
      “还有景明、霍舟和阿旭他们,都是吴丝桐点名借去的人。由琮平带着,临时组了个队。”叶秋成补充道。
      景明突然往前一步,像是有话要说,肢体动作也比以往激烈。虞琮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可想而知并非什么愉快的合作经历。
      欢喜心中大致有数,低下头继续分析:“里面缂丝的比例很少,大部分由苏绣完成。说白了就是纯素缂打底,人物、花草、宫殿都在缂丝上加绣。即便如此,苏绣里最传统的几十种针法,也只挑了相对简单的来用。比如图案主体,出现大量打籽针、鸡毛针。还有这里……纳纱针加挑花针,已经算其中最复杂的一种。我对数码机绣排版不太了解,只能猜是因为他们的机器还无法做到将机绣完美融入缂丝。”
      她举起面料对光展平,“你们看孔眼就知道,边沿留出大量空白,像狗啃一样。所以就需要霍舟的‘敷彩加染,用人工画笔填色完成,弥补机器的不足。”
      体内的疼痛让欢喜气息虚浮,说话时有艰难停顿,但举止沉稳,描述相当精准专业。
      霍舟在旁漠然道:“这种料子,粗看也精美华丽得很,不过是糊弄外行。挂个缂丝的幌子,明眼人一琢磨就要露馅。”
      欢喜抿唇笑笑,没有顺着话茬对“缂绣一体”大加贬低,只从纯技术角度做分析,秉持中正平和的态度。她说:“说别人的东西不好,并不会让自己显得更高明。苏绣是他们的优势,这个无法否认。手艺才是最公平的准绳,半点掺不得假,我们都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就够了。”
      接下来她亲手演示,指着桌面上从大到小依次排开的工具:“我在打稿时做过预估,完成一方普通尺幅的‘螺钿织缂丝,梭子起码需要上千把。最常用的是这些型号,尺寸都比较小,我今天把它们全都找过来……”
      众人围拢过去看,一边提问一边讨论。匠人们大部分学的是明缂、宋缂,后来又主攻“本缂”,对元代“纳石矢”的织金锦技法只有耳闻,从未有机会亲见。
      自从她加入以后,冷清的工作间渐渐恢复以往热闹。
      令叶秋成真正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张《九阳消寒图》竟会出现在欢喜手里,就这么不避人地拿了出来供团队参考。
      毕竟是吴丝桐参与竞标的重要物品,按道理废弃版本也不可能外流。虞琮平他们只需完成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无法知道全貌如何,更别说对原物件拍照或直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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