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空气中,雨声湍急。
叶秋成回到家冲过热水澡,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桌前打开电脑。粗壮雨点噼里啪啦甩在窗玻璃上,街面昏黄的灯影映上他苍白脸容,好斑驳又好静。
信息时代,任何存在都会留下痕迹。他挪动手指,在搜索区输入沈欢喜的名字。
这么夜了她会在何处流连,是暖或寒,载他同去的男子可曾予她臂弯。
平日总见她独来独去,看起来像单身。没有需要避人的电话,桌上更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鲜花和礼物。但这样出色的女孩,身边想必不会落得冷清,只要她愿意。
也有同事打听过她的住址,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外环旧城区,附近没有地铁,通勤特别远。叶秋成某天无意开车路过,诧异地发现那片废墟上正建造商场,一片乱糟糟工地,哪有半点居民楼的影子。只好把车泊在路边,苦笑着揉一揉额头。这神秘女郎,究竟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简直跟聊斋里的精怪女狐有一拼。
意外的是,就连浩瀚网路也芳踪难寻。
在被当成手望的招牌C位出道之前,沈望把她的背景洗得非常干净。包括曾被偷拍的绯闻、跟江知白的cp拍档、给山寨电商做模特、大学退学等等……所有不够完美或有可能引起争议的痕迹,统统抹除。
关于个人介绍的通稿,翻过去全部千篇一律,不可思议的完美近乎苍白。叶秋成看了半宿,至多知道她有在日本游学的经历,曾供职明唐集团,最高职衔做到先锋部门总设计。拿下官方大奖又被取消,迅速沉寂,中间空白近一年。所有转折,反而自她出国后才正式开始。起点高得令人咋舌,出手就是联名西阵织第十三代当家细尾澈。
他最想知道却是,那一年她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呢?
浪里淘沙似的,终于从海外网站找到几段不完整的视频。还需复杂的转码处理,清晰度不高。
是两年前南京博物馆比赛的专辑内容。国内首次由官方举办的缂丝织物创意大赛,盛况和影响力都空前。不巧的是,时间正赶上景明要出国进行最后一次耳蜗再造手术,叶秋成无暇顾及别的,不得不失之交臂。他深以为憾,刻意不再关注此事。
公司里流传的结果很模糊,大部分人说是沈二小姐赢了,也有人对此讳莫如深,提起时神情颇有不屑。
他戴上耳机从头到尾看完,试图从遥远的碎片里拼凑出真相。
沈妙吉同沈欢喜,是当时最有希望拔得头筹的参赛者,呼声都很高涨。前者一贯作风张扬,自谓胜券在握,放话要隔空对赌,筹码加得可怖。输一场付出的代价是,下一幅作品里不许用超过三种颜色的丝线。
欢喜毫不犹豫应下赌约,记者追问她对此有何看法。二十一岁的沈欢喜,面对镜头尚生疏,孤僻桀骜的性情已见端倪,直接说:“跟她不熟,没有看法。”
不知是生病还是过于疲劳,她脸色不佳,肩胛瘦得要戳破衣裳。像一柄剑锋,眸光依旧灼灼,比烧透的煤炭还烫。
“柳丝缂”在业内名动一时,创造者却被剥夺了首奖资格。这个头衔依次顺延,才落在沈妙吉头上。
叶秋成按下暂停键,让画面定格在惊鸿一瞥的侧脸。那时她身边已出现江知白,他是知名摄影师,也是专业的角色扮演者,自然成为她登台展示作品的最佳搭档。
经此一役,沈欢喜和沈二小姐的势同水火已成定局,她又是为什么突然转投了对立阵营?叶秋成冷眼旁观,亦承认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站在公司角度考虑,仿佛把那些事全部忘记,内心毫无芥蒂。
手望集团能提供的资源当然很有诱惑力,但凭她的才华,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平白担上难以预估的阻碍,真令人费解。
叶秋成拆开新买的烟盒,姿态生疏地点了一根,吸一口就呛得想咳嗽。原来她以前有过那么长的头发,垂落腰际,漆黑如云团,看久了会盲。
后来又因何故尽数绞去?凛冽锋芒的意志之下,必然深埋某种薄弱和失陷。她不会轻易袒露,他也不可能毫不费力地找到。
欢喜从不诉说个人经历,用一种竭尽全力的当下来填满日常。工作时如同侍奉信仰般坚执,忽视自身,仿佛生来强大而完美。但事实上不可能,世上没有这种存在。她让人看到的是结果,却隐藏了其中深重的代价。
叶秋成将目光停留在屏幕上,反复流连,火星烫了手指亦未察觉。
头顶有大片阴影悄然笼罩,叶秋成反应过来时,指间仅剩的烟头已被景明拔掉,凶狠攥进手心。
他心中惊跳,第一反应是赶紧合上笔记本,动作快得有些仓促可笑。很快闻到肌肤烫焦的气味,景明这样粗暴对待自己,非血肉之痛不能表达他的震惊和不解。
“你以前也从不抽烟。为什么,为那个女人吗?”
景明偏着头,手势很缓慢,掌心的伤口像一只流血的红色眼睛。
叶秋成冲进卧室找急救箱,又从冰箱取出冰袋包进毛巾里,涂好药以后让他握在手里敷着。忙忙乱乱,借此逃避回答和争执。
叶景明冷眼看他的举动,让沉默在彼此之间盘旋。太多晦涩心事,不过化成一句:“何必呢?你比我清楚,她根本不需要你。”
说完他转身进房间,咔哒落下门锁。很长时间,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秋成知道他是真的伤心了。小弟单纯直接,以前生气,至多不过拿起靠垫随手丢到他身上,从不曾这么安静,安静又剧烈。
景明比他小八岁,生来失聪,声带却是完好的。大概因为听不见,内心比别的孩子更为脆弱敏感,如同惊惶不安的小兽,动辄生病,对外界充满怀疑。又很容易伤感,眼神太多忧郁。
他悄无声息地,就长成为叶秋成的翻版,更加苍白瘦削。
也有过尚算富足安定的童年,是叶秋成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好日子。父亲生意失败后,家里经济压力剧增,疏于维护的夫妻关系出现裂痕。一个有先天残疾,需要不停进行手术的孩子,无疑成了巨大负担。两个疲惫的成年人彼此埋怨,深夜大打出手是寻常戏码。
叶秋成小小年纪已懂得承担照顾幼弟的责任,在家里打得碗盘乱飞时,抱紧他幼小身体,一起躲进壁橱里瑟瑟发抖。景明什么也听不见,外面天塌地陷都无所觉,只晓得钻进哥哥怀里,感受他的心跳直至睡去。
父亲在景明十岁那年抛家弃子,再未露面。婚姻破裂的羞辱加上生活重压,母亲很快郁郁病倒,拖了一年多才死去。
祖父母不肯相认,唯一的外祖母年纪太大,早就住进老人院。他们只好被亲叔叔接去抚养,两个半大小子,只喝西北风也免不了惹婶婶嫌弃。
叔叔家条件一般,膝下有个独女亦十分宠爱,拥有单独房间。兄弟俩在阳台搭了张上下铺,在粗暴的喝骂和苛待里战战兢兢度日。饭也常吃不饱,还要包揽全部家务,一旦学校催缴费用,简直是场灾难。小堂妹学着母亲的态度,把欺凌当取乐。故意打坏东西推到景明身上,只有当大哥的代他受过。令景明从小就讨厌女生,认为她们聒噪,刻薄且蛮不讲理。
捱了五、六年光景,景明实在难以忍受,在一次激烈冲突后离家出走。动静闹得很大,叔叔半夜报了警。后来他俩被一齐送往寄宿学校,任何节假日都不再回去。拮据和匮乏导致窘迫,几乎成了所有不安全感的来源,身为长兄,叶秋成自觉承担起这一切。利用所有空闲时间打工,尝尽人情冷暖,最青春的年纪过得灰头土脸,从未获得女孩青睐。
他本身并无多少物质欲望,只对古典绘画感兴趣。天赋过人,奈何一直挣扎在生存的困境里,没机会得到栽培。从三流大学毕业,只能在私人小广告公司找到一
第六十八折戏 畸藤[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