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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折戏 畸藤[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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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设计类工作,活多钱少日日消磨。被环境所困,未来不过是沉入社会底层,毫无想象空间。
      命运却对他另有安排。叶秋成未放弃对理想的期待,把过往经历的一切在内心储存起来,转化成一种强大的自我意识。不愿随波逐流,不甘沉堕。在给画廊打工的时候,终于遇到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画廊老板的朋友陶焕文。
      由于行业发展前景不明朗,当时很少有人愿意学习缂丝。陶焕文对他说,缂丝这门手艺,比刺绣还要枯燥无味。不专心,无恒心的人学不了缂丝。文化素养不高,没有美术功底的人,缂丝上不了档次。
      陶师傅曾经也为挽救式微的行业而开班授徒,结果不出所料,一年未满,学徒就走了一多半。创造一幅像样的作品,过程漫长,需付出极大心血精力,且无法获得短期回报。他不愿答允那些怀着强烈功利心的人,只道:“学这个,我不保证你能达到什么成就。唯一肯定的是,日子会过得比上班还要苦,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叶秋成回去考虑了一天一夜,决定拜陶焕文为师。同时提出要求,必须带景明一起。这是绝不让步的底线,他毫无把握能获得理解。
      陶焕文到底同意了,对两兄弟一视同仁。教是一样地教,虽然一眼便看出两人天分差异极大。或许是出于怜悯,愿意为身有残缺的年轻人多提供一条出路。
      叶秋成感激不尽,对这个逐渐衰老的手艺人,怀有对教父般深沉的感情。他上手很快,正式织出的第一幅作品,耗时两年多,卖了个不高不低的价钱,用来给小弟做了耳蜗再造手术。
      相比面对庸俗而千疮百孔的现实,他更愿意独自一人,用一丝一线缝补生命缺损之处。这门手艺华美孤绝,成为一道坚实屏障,将人群隔离开。钻研来自远古的技艺,日复一日与木梭织机为伴,叶秋成仿佛天生属于它们,在这个过程里感受到自如和完满,不再流离失所。
      人们所身处的时代,始终是一个错漏百出而难以被改造的囚笼。唯独性灵的创作,能冲破藩篱,超越生活种种限制,找到真实自我。
      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最能消磨野心和妄想。他不再为与人世格格不入而痛苦,渐渐认识到,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景明对大哥至为依恋,任何关系都要排在后面,容不出多余位置给旁人。他们相依为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叶秋成这个年纪,感情生活不可能一片空白。也曾有过数任女友,关系都不咸不淡,彼此互不干扰影响。他自认不是个擅长制造浪漫惊喜的人,对人缺乏热情,更愿意让生活保持一种安稳不变的规则和习惯。
      有些人向往惊天动地的爱情,非要掏空心血死过一回才作数,否则就枉费了青春。他不是。即使确定交往,也从不成双成对出现在人前。那种和理性背道而驰的冲动,会打破独立世界的完整平衡,他从一开始就拒绝发生。节奏单一,波澜不惊,就正正好,不觉枯燥乏味。
      三十六岁的叶秋成,长成为心性寡然,状态单纯的男子,还能做一手好粤菜。
      即使经济优渥,他对工作依旧勤恳专注。得到陶焕文提携推荐,进入手望两年后,在宝山买下房产,才算有了自己的家。不用再寄人篱下,动辄被房东驱赶搬家,为低廉租金忍受与陌生人混住。这套上下两层LOFT公寓,地方宽敞,布置简洁。不做多余修饰,一切以方便实用为主。一望而知是两个男人的居所,缺乏女子存在的痕迹。
      除了阅读专业书籍,绘画和听古典音乐,叶秋成别无爱好。
      休息时跟小弟一起看球赛,做可乐鸡翅给他吃,花六小时煲一盅老火靓汤。景明打游戏打到忘乎所以,他就在耳朵里塞耳机,边看资料边听杜普蕾的大提琴。最喜欢《缠绵往事》的悠扬和深沉,曲调幽幽如梦,略带伤感,但其实他没有过什么可称得上缠绵的往事。
      景明对出现在大哥身边的异性一概持有敌意,非常排斥。本来已经那么不快乐了,还有无数要坚持的界线和固执。会故意制造麻烦,装作看不懂眼色,去哪里也要跟着,不让他跟就大发脾气。有时叶秋成约了女孩去看电影,灯光一暗就发现隔壁座出现景明熟悉的身影。冷着脸,嘴角噙一抹讽刺的讥笑,仿佛在说,看吧,你甩不掉我。
      他只当弟弟闹小孩脾气,不急不恼随他去。
      什么活动搞到最后都变成三人行,女伴没多久便会察觉异样,当然无法忍受。越哭闹他就越抗拒,不耐烦纠葛,通常选择快刀斩乱麻分开。叶秋成对人的信任度很低,没有亲密需求,更无余力维持长久关系。无法交付的代价是难以获得凭靠,他早已决意偿付。
      所有交往都是由对方先主动,他无可不可地配合。年轻女孩对爱情抱有幻想,根本受不了这种冷漠。
      五年前,最后一个女友以分手告终。那女孩情深意重,在他身边坚持最久,分分合合耗费近三年。叶秋成一度想给予她婚姻做交待。尝试组成家庭,过一种遵循主流的正常生活。他坦言终生不愿要孩子,女孩震惊但仍然决定依从。
      这样的未来显然不会被景明接受。他没有父母,没有恋人,没有交好的同学也没有朋友,精神的全部重心都围绕在大哥身上。
      也是一个秋天,难得遇上阳光晴好的日子,叶秋成同女孩去挑选戒指和婚纱。他知道和自己这样的男人共同生活,对方放弃良多,难以想象她是如何说服家人,勇气诚意都令人感动。他不知何以补偿,物质上不吝计较,一切以对方的喜好为主。
      回到家已是深夜,两人吃惊地发现,叶秋成所有物品全被打包扔出,楼道里堆得到处都是。锁芯被换过,怎么敲也毫无动静。
      叶秋成生起糟糕预感,找来锁匠把门弄开。满地都是水,从二层卫生间漫出来淌到楼下。景明在浴缸割腕自杀,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裳。
      此生不愿回想的惨烈画面乍然出现,他但愿从未目睹过那样失色的容颜,世界塌陷般的受伤决绝。把景明从水里捞出来时,他仍有呼吸,只是意识沦入模糊。涣散地眼神仿佛在说:“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何至于此呢?叶秋成无法面对他痛楚的眼神,慌乱宛如做错事,像个负心者。他彻夜蹲守在病房外,惨绿惨白的光里,抬手捂住眼睛,遮盖无人能够分担的滚烫泪水。
      人活着是不可以太较真的。他从未深想景明对他的感情是否超出常理,或许是刻意忽略。二十几年的竭尽全力负重前行,只想凭自身的努力,去获得一份简单平静的生活,像普通人那样就好。不要大起大落,不要旁逸斜出,不要任何戏剧化的爱恨悲欢。
      事情闹得太大,超出他能承受的范围,只好同未婚妻提出分手。
      那女孩失望至极,临走前大力推搡他,用尽浑身力气咒骂:“你根本就不会爱任何女人,你和他……简直是两个变态!”
      叶秋成自欺地想,真是天大的误会。虽然兄弟俩自幼亲密,形影不离,这种揣测也未免过分。可他不作解释,也不曾用心挽留。明知这种状态非一朝一夕,恐怕很难改变。他们像两根深埋在地底的藤蔓,黑暗太漫长,为了互相取暖只好越缠越紧,根本毫无出路。
      从那以后,便一直保持独身至今。
      然而景明旁观者清,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大哥最近的反常,让他觉得很不对劲。那些露水情缘都不作数的,即使没有他掺和也早晚要散。但这次叶秋成一味否认,举动又处处口不对心。多么可怕,全都因为沈欢喜,一个借用卑鄙手段而无往不利的入侵者。
      滑稽的是,叶秋成对此同样困惑难当。小弟一次又一次直白逼问,迫使他不得不直面心底最隐秘的裂缝。
      过往经历对他造成诸多限制和局限,轻易难以分辨。真的爱上了那个女孩吗?健康的明亮的正常的爱,究竟该是怎样。若说没有,理由多得车载斗量。若说有,连自己也不敢信。这确然是个危机,但用“爱”来形容会不会太夸张。
      他低头打扫冰块遗留在地上的一滩水,懈下双肩,仿佛失去一口真气。有些无奈地承认,好吧,原来他没有爱过,所以无从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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