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也不听歹说也不听,沈望竭力维持的镇定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沿:“你以为我很愿意把叶秋成折进去?他是陶焕文的关门弟子,这些年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谁都看在眼里。论根底他比你厚,尚且扛得住波折。就算是这样,我都没把握保证让你全身而退。”
“我不要这种践踏别人得来的全身而退!”
“那你到底要怎样?为了一点于事无补的正义感,让我去跟吴丝桐——”他猛地顿住,“别逼我了行不行?!”
一而再地被逼上悬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注定无法两全。只能选择保护自己最在意的人,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真的很难很难,你又为什么非犟不可呢。这些话,他讲不出口。
欢喜的目光落在他遍布阴影的面庞上,烫得灼人。他突然有种愧对她的感觉,心虚地调过头。
艰难的拉锯,注定争不出结果。
沈望拂袖而去,走了没几步,却突然转身回来,将她紧抱入怀。
终究不舍得把她留在没有光的暗处。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失去她的那一天,能来得晚些,再晚些。
他的肩膀比石头还僵硬,她被勒得很疼,却没有挣扎,只有嘴唇轻轻开合:“你后悔让我回来吗?”
这个问题,沈望依旧无法回答。她也没指望此时此刻,他能给出完美答案。
“这段时间先停职吧,最近哪儿都别去了。你……怨我也罢。做这个决定的是我,玩弄是非罔顾曲直的还是我。恶人我来做,旁人的指责,我也可以担。只能是这样的。”
欢喜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睛:“你又要把我关起来?”
沉默中,沈望放开她,决绝地拉开门。
听着他的脚步渐远,欢喜骤然清醒,赶忙追出去。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不知绊到个什么,她惊叫一声摔下楼梯。
不虞之隙难弥补,求全之毁必惊痛。
深宵很静,一廊的风细细盘桓。痛楚像一团火,自心口起始,烈烈如荆棘缠绕四肢关节。
那天沈望到底还是没走,他听见动静,不能再假装不知不顾。叫医生给她检查,好在楼梯上都铺着厚实地毯,并不严重。身上有几处擦伤,额角一小块淤青,脚崴处用绷带固定。
连日奔波疲劳,心神涣散,她拿不出力气再折腾,由他抱回床上睡着了。
恍惚中回到遥远的琉璃光院,佛堂森严可叹,林间苔色极润。沈望在光影斑斓间殷殷垂目,脸上有发愿时心无旁骛的纯挚。愿尔身如琉璃,犹在耳畔。
他们在青山暴雨中走,手挽得不能再紧。她在凌乱雨线里偷望他,是这样的心情,爱一个人爱到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心里很静,又有哀凉。欢喜十分清醒,明知是梦,索性在梦里变回放肆孩童,淋漓痛哭一场。醒来就不能毫无顾忌地掉眼泪了,而梦中的悲恸总是更摧折心肠。
密密的唇印落在眉间,将她迷失的神魂唤出。不得已她睁开眼睛,脸上是干涸的,仍觉得很倦。
“嗳,做噩梦了?醒一醒。”静默中沈望先开了口,探手按住她心脏的位置,安抚仓皇的魂。
“想哭就哭吧。”他说。
欢喜为这话怔了怔,将头埋入温暖的怀中,良久却哭不出来。
花影树影在壁上浮移,他温和而伤感地覆下。她不躲,静凉的皮肤与炽热相贴,不如此便不足以承担彼此空旷而深刻的孤独。
很快天又要亮了。她再次醒来,拥着他,双手环上他的腰,亲吻他的后颈,像拥抱荒漠、原野和苍穹。
“你还记不记得京都候车厅的那幅字?”她又问。
沈望当然记得。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最美好的日子。彼时匆忙避雨,两人闯入嵯峨野一处人迹寥寥的小火车站。角落挂有最澄法师的书法,写着:“一灯照隅,万灯照国。”
她所有的,不过是这一微星火,纵身扑入庞大黑暗,哪怕只能照亮方寸,倏忽尽灭也值得。
他黯然许久,凑到欢喜耳边,声音更轻更低,“你能忍受诬陷和戕害,这种事就不会减少,只会变本加厉。他们达到了目的,永远不会为丧失良心和做人的底线而后悔。你得到长久的敌意,失去的越来越多,又能撑多久?”
“起码现在还撑得住。”她缓慢而坚决地说,“我晓得我赢不了,只想坚持做正确的事。放弃当然是你的权利,或许那个终点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好。可能风景优美,也许不过如此。不管怎样,我都是一定要自己亲眼看到的那种人。”
晨曦透进一线,照在他面孔上有明有暗。
多少年不必再面对如此艰难的纠结,即使践踏着他人的失去前行,也要得到目标中的结果。可是你啊……你就这样来了,不是存心折腾人又是什么?我原本不该爱你的,终究是放肆了。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沉重的叹息。突然生起一片白茫茫的紧张,担心再次听到难以承受的拒绝。可沈望什么也没再说,翻过身摸索着吻她,一点一点,从眉心到足趾。天光大亮时,只好走了。他不能再对着她的信任和期待。
欢喜态度坚决,不肯同意将抄袭的罪名栽给叶秋成。沈望拿她没辙,也不敢强硬地一意孤行,以摔伤后行动不便为借口,让她留在别墅内休养。
拖延当然是最糟的办法。他们已经错过解决问题最佳的时机,往后的应对都只是亡羊补牢。
跟时下最流行的娱乐资讯相比,缂丝行业其实并不容易引起关注。吴丝桐在背后指使潘嵘,把话题往抄袭二字上头引。当事人拒不公开认错,不断激起各个原创圈子的公愤。
外面风风雨雨一刻不停,都有沈望在扛着,浇不到欢喜分毫。
崴伤的脚确实跑不得跳不得,她被困了一个多礼拜,只好打电话求助。次日连越出现在沈宅外,沈望留下的人不敢阻拦,由他登堂入室探望爱徒。没多久,两人驾车离去,一路畅通无阻。
连越开着车,口气有些伤感,“其实他不是真的想关着你,否则哪有那么容易跑出来。这种时候,总是少露面比较安全。”
欢喜看着窗外宽阔的云天,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我真的做错了吗?因为惧怕坏的结果,就要眼睁睁看着吴丝桐作恶而不反抗?不想当受害者,并不意味着要去当刽子手。”
“你没错,他也没错。”连越沉吟片刻,难得没对沈望的做法表示反对,“问心无愧并不能让恐惧消失。人们最害怕的,恰恰是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他证明不了,又想保护你免受伤害,只能把别人推出去。叶景明情况特殊,也是他哥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最后就是这种局面。”
“我其实不在乎背负恶名。这种事并非头一回发生,沈妙吉不是也这么干过吗?比起好名声,坏名声更容易承受。前者意味着不能辜负,任何一点疏忽都会被挑出来大做文章。束手束脚,渐渐地什么都不敢尝试,想做的事再也做不了。”
“可沈望在乎。他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把南京博物馆事件的影响消除,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再从头来一遍,你的名声如今不仅仅代表自己,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所以……你也是来说服我的?”欢喜有点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能大张旗鼓进门,带着她扬长而去。
连越没承认也没否认,说:“沈望拖不了太久
第七十五折戏 一灯照隅[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