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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折戏 一灯照隅[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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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两天吧,一定要有人出来担责。织女啊,理想主义有时候伤人伤己,不如退一步保存实力,至少会有效。如果你真的特别在乎团体利益,抗争时的选择就会谨慎得多,实际上也会难得多。毫无章法地去为叶秋成站队,看似慷慨激昂,实际上很难获得好结果。这世上的取舍,就是这么艰难和复杂的。”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的脸色变得严峻,瘦削的肩膀抖动如薄刃,“下个路口就调头,我要回公司。”
      强迫自己不去想更坏的可能,可要发生的总会发生,庞然不可抗拒。
      对欢喜的再次出现,所有人都很吃惊。叶秋成盯着她额角的淤青,牙咬得咯咯作响,“怎么弄成这样子?谁在威胁你?”
      她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知道他想多了,勉强笑道:“自己摔的。”
      这话听着就像欲盖弥彰,难免令人误会。他忍不住心疼,“算了,放弃吧,你争不过他们。”
      “真是自己摔的,一般人哪儿打得过我。”
      她跛着脚往工作间走,叶秋成就默默跟了她一路。到处都好安静,处在停滞之中。欢喜停下来问:“他们都去哪儿了?”
      “树倒猢狲散,各有各的门路要寻,总不能坐以待毙。”他注视她的背影,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在她耳边叹气,“这次竞标失败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连越消息灵通,她来之前已经知道。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一路过关斩将呼声高涨的螺钿缂,在参加国际纺织品交易展览时,周围也的确聚集了很多对其感兴趣的人,可结果却大跌眼镜——新品一件都没有卖出去。惨淡的交易量跟“缂绣一体”的火热形成鲜明对比,爆了今年最大的冷门。
      理由也很可笑——面料宽幅不足。纯手工织造的华贵面料,从工艺到技法都无可挑剔,然而受织机的限制,宽幅最多只能达到五十公分。现存最大的明代缂丝故宫馆藏,宽幅也不过两米余,他们的时间和人手都不充裕,没法完成这种大尺寸的作品。
      四、五十公分的宽窄度,跟和服腰带差不多,不能满足市场服饰用料的需求。最主要的原因是,螺钿织主创团队陷入抄袭风波,风评受恶劣影响。争议太大,意味着选择他们的风险呈指数翻倍。
      沈望之所以急着让欢喜从中撇清,也是出于这个顾虑。现在尘埃落定,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讽刺的是,吴丝桐的团队旗开得胜,今晚会有隆重庆功宴。那些不能被揭发的诡计和隐秘,到底还是被藏了起来。连沈望也默许了这种发生,真相到此为止。
      叶秋成的颓丧没能打击欢喜,她扫一眼冷清清的工作间,发话道:“把人全部给我叫回来,一个都不许少。”
      “算了吧。已经这样了,他们也没心思。”
      “那也得回来。”
      欢喜从来不说“大家都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这样的”之类的话。觉得不好,就重新想办法解决。小时候家里的房屋家具大多老旧残损,动不动坏掉。她不愿意凑合,哪里不方便就学着动手修理。遇到不公平,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抗争。
      叶秋成不忍拒绝,开始挨个打电话。
      匠人们陆陆续续出现,最先到的是叶景明。叶秋成没叫他,但他从别处得到消息,决意露面。大家都已经知晓了前言后果,此时还肯一召即回,是在用凝聚力表达微不足道的支持和反抗。
      她仍坐在织机前,拿起那些调整过好几次最终废弃的螺钿织面料,仔细抚摸对比。指节匀净修长,凸显出消瘦的轮廓。
      缂丝自诞生起,就被运用在顶级织物上,一个微小的疏忽就可以导致前功尽弃。高度的艺术成就,必须来自长时间的工匠养成。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件作品,哪怕同形同色,细微处都有差异。即使用同样的丝线,对光一照,纹理的光泽也会露出端倪。
      它们都有缺陷,不受机械精准控制,却是独一无二的。在不可逆的颓势之下,仍然顽强地表达出来的对美的执着,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心碎的艺术品。大音希声,比最尖锐的口号更能穿透耳膜,直抵心脏深处。
      只有岁月,最终会留下坚韧而珍贵的东西。
      欢喜将那些织料一块一块看过去,已经能认出哪个部分出自谁手。她逐一指出来,被点到名字的就应一声,直到确认每个人都在场,就像刚来的那天所做的那样。
      “能跟这么多顶尖的优秀手艺人共事一堂,何其幸运。我来的时间不长,从未想过取叶总监而代之。从七岁起坐在缂丝机前,这块方寸大小的地方,就是我唯一的去处,不管它摆在哪里。你们也一样。”她的话语温柔而郑重,缓缓续道:“没有人能赶你们走,除非你们自己放弃。”
      奢想方方面面都得到最大利益的人才会摇摆观望,要保持意志,意味着懂得舍弃。叶秋成备受震骇,知道她心意已决。
      门外响起清脆的击掌声,不多不少整三下。
      景明瞪着眼,看吴丝桐大摇大摆地走近,气愤得几欲扑上去理论,被虞琮平不动声色拉住。欢喜被停职之后又重回公司,消息马上传到吴丝桐耳朵里,等不及地耀武扬威。
      “说的挺好。”不速之客展颜一笑,“手艺是带在身上的,任何人也拿不走。既然在哪里都一样,谁去谁留,不如提前做个决定,还有时间好好商量。”
      人员裁撤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愿赌服输,是博弈不变的规矩。
      她带来更令人沮丧的消息,竞标的惨淡落败,足以成为证实手工团队价值今非昔比的依据。一直存在于捕风捉影里的传言,很快便得到落实:这个不足五十人的团队,从核心地位一落千丈,如今将要被裁减三分之一。
      叶秋成跨前一步,将欢喜挡在身后,“大批裁员不是小事,凭你一张嘴,还做不了这个主。”
      “不到黄河不死心么?我早就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识抬举。”吴丝桐毫无顾忌,当面把话说得难听至极,“是,正式通知还没出来。不过也快了,至多明天吧。”
      “你在干什么?”沈望突然推门而入。
      众人见他步履沉重,脸色凛然,预感到情况不妙。事实上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抄袭事件迟迟得不到有效解决,严重影响集团声誉。董事会不断施压,沈望也无法力挽狂澜。吴丝桐提出将缂丝手工团队解散重组,获得超过半数的表决同意。
      裁员三分之一,是他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只是压着尚未公布。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一径传出,令人心惶惶猜忌四起。
      这个集团最早的核心团队,从鼎盛时期的一百多人减至不足五十,整个缂丝行业的半壁江山都在这里了。是他们早年呕心沥血,扫平一切障碍,助沈望吃下国内市场,到头来却被不断排挤,逐渐沦落到边缘。飞鸟尽,良弓藏,不得不让以虞琮平为主的资深匠人怨气丛生。
      吴丝桐轻描淡写地抱着臂,“没什么啊,难得人到得这么齐,有好消息就忍不住想早点跟大家分享。”
      “是真的吗?”欢喜嘴角轻颤,“你知不知道三分之一是什么概念?连王玉良爷爷那个年纪的都算上,也……”
      她讲不下去,暗怪自己没出息。明明有无数的理由和坚持,一站在他面前,却忍不住嗓子发哽。
      整个缂丝行业,正式从业者从2017年的四、五百人,锐减到目前不过三百人,水准还良莠不齐。拥有拔群技艺并能够独立制作艺术缂丝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且大部分已步入中老年。真把团队这么打散了,说伤筋动骨都是轻的,不亚于连根拔起。
      沈望当然清楚,可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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