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化工企业,目前与吴氏苏绣仍有深度合作,为高端服饰和箱包提供五金件。遭到查处后,必须关厂停工。东北那家空壳公司受此牵连,所有订单都面临违约。先前支付的诚意金无须退回,还将被告上法庭,付出合约金额数倍的赔偿。
这是漫长的扯皮官司,能不能获得赔偿欢喜其实无所谓,大概率是拿不到的。如果她轻信了这次合作,最后无非是空壳公司申请破产保护,法人一走了之,所有损失都要自己负担。
现在是对方理亏在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接连不断的曝光,引起一串连锁风波。
当地环保部门从源头查起,化工厂相关负责人很快被刑拘。这家企业购置了存在造假缺陷的设备,给数据伪造和篡改留下空间。有的环境监测设备生产商甚至扬言,能做到“监测设备电源关了,数据还在上传”。
质监部门助力,对存造假缺陷的设备予以曝光,直至将违规生产商全部剔除出采购名单,斩断其利益链。
牵丝扳藤地追究,挖出萝卜带出泥,吴氏苏绣也难独善其身。他们未完成的大笔订单无一幸免,鎏金银扣饰、拉链、挂件和五金的货源全部受影响。虽然不用负法律责任,难免元气大伤。
欢喜终于对结果感到满意。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吴丝桐出手还击,意思是,看清与我为敌的下场,别再惹我。
“做到这步,你觉得够了吗?”连越又问她。
欢喜点点头,的神情微妙地动了动,“我是局外的棋,管不了棋坪内还留了多少险恶的伏笔。但即使重来一遍,我一样要这么做,不会后悔。”
他觉得他再次看懂了她,知道她已经做好应付更多艰难的准备。欢喜不是那种会妄想“如果”的人,从今往后,只能加倍小心那些试图操控她、打压她、陷害她的存在。
连越轻吁一声,“故伎重演是很容易的,尝过甜头就再难停下。我不想有一天,当你回过头时才发现,自己成了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听了他的话,欢喜仿佛出神,片刻之后才苦涩地笑起来,“但世界并不会对一个弱无还手之力的人格外开恩。当我学着虚与委蛇,当我学着用谎言达到目的,当我明知道那是个陷阱,还面不改色要求对方先支付诚意金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这些污糟的手段,就是在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里最合适的生存策略——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我憎恨吴丝桐,无法忍受她。相比起来,对沈妙吉却只有讨厌而已,你知道为什么吗?”
连越从来没跟她深入讨论过跟沈家人有关的一切,露出不解神色。
她微微转过头,目光却仿佛穿透那堵墙,直视遥远的天光,“沈妙吉从不掩饰对我的敌意,也不畏惧她视作仇敌的人。总是那么张扬大胆,好像从来没对任何事妥协过,当然,她也用不着妥协。因为这个缘故,我不恨她,甚至还有点羡慕。我知道我也许一生也做不到像沈妙吉那样随心所欲,更看不见以后的我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所做的一切,并非渴望变成吴丝桐,只是不想步入她的后尘而已。”
说完这些,欢喜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心里异样平静。
冤冤相报必定没完没了。跟屈辱顺从比起来,她永远会毫不犹豫选择抗争。
当时她以为已经见过最糟糕的事,不过是因为,更糟糕的还没有发生。而连越的担忧,很快便要成真。
沈二小姐大婚,排场极尽奢华之能事。除了在国外私人海岛举行,国内也会有一场盛大仪式。
昂山廷凡事都由她拿主意,甚至不介意将场地定在蓬莱会馆。
欢喜在秋酿酒事件平稳解决后,头回答应与江知白见面,却跟婚礼完全无关。
开设实体旗舰店,仍是工作室急需解决的重中之重。招纳大批学徒后,生产线的产能提高不少。新手匠人的技能尚且生疏,只能完成最基础的工序,比如素地打底和平缂,稍微复杂的技法纹样都难以驾驭。
为了让他们增加收入,欢喜接下很多工艺相对简单的订单。比如将羊绒加入缂丝中,做iPad包和玩偶手办之类的商品。零售价格低,能以最小的成本让缂丝走入大众生活。
但这些没有大品牌加持的合作,无法成为入驻一级商场的资本。
江知白联系连越,想让他们跟江寄余见一面。
江寄余的女友,是知名舞团“怀让舞集”的首席舞者,将要和泰国一支舞蹈团队合作,在上海演出大型水下舞蹈。江寄余从中牵线,提议让猛虎蔷薇品牌为演出制作特别服饰,联合首秀,这对品牌在市场上打开局面是相当难得的助力。
或许是江家对私生子怀愧的补偿,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将这个机会留给了欢喜。
“江知白已尽量置身事外。”连越说,“即使拒绝,我想你还是亲自跟他说清楚比较好。”
欢喜张了张嘴,木讷地答,“我确实……不想接受。”
“这大概是你们能见的最后一面。他打算带老江离开上海,没说要去哪儿。”连越不无遗憾地看着她,“你知道吗?楚光云没有死。”
“什么?!”欢喜由衷感到不可思议,惊诧之中说不出话来。
她在脑海中试着拼凑回忆,关于素未谋面的楚光云的一切,只停留在甄真的描述里——像一场遥远而悲情电影,毫无真实感。仅仅只是知道多年前,确实发生过这件事情,江知白的生命里,有过这样一个青春早夭的白月光。
可连越说,楚光云还活着。
沙美岛洞深潜拍摄,女孩因风暴突至不幸罹难,令江知白愧疚至今。谁也想不到上天的玩笑如此吊诡,动辄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女孩被渔民所救,但大脑缺氧过久,导致记忆受损。她醒来后记不清自己的来历身份,也回不去了。
渔民一家有个因出海而死掉的女儿,捡回这个少女以后,就把自己女儿原来的小名namu(水的意思)给了她,接纳其成为家庭成员。
楚光云过往的记忆残缺不全,却没有失去对舞蹈的肌肉记忆和天性亲近,所以学了水舞。
她长大成人后,已是行业内小有名气的Underwaterdance。第一次代表舞团来中国演出,江知白在幽暗的舞台上认出了她。光影杂错间,一张隔世的脸,惊梦乍醒。
江敬川对养女的死而复生十分惊喜激动,一心希望能继续撮合两个孩子,让他们再续前缘,甚至也想借此化解自己和私生子江知白之间的积怨。
这显然超出了江知白的承受范围。他无措至极,更没有信心处理好如此复杂的关系,只能决定离开。为宿命的无常跟狂暴,无一例外。
欢喜听完还是觉得恍惚,这些事仍然跟她没有真切的关系。胸腔里却像塞了一团无法调顺的郁结,不知道是该为他悲伤还是庆幸。
“去道个别吧。”连越说。
然后彻彻底底,从彼此的生命里退场。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想,这次应该能有一个,以后回忆起来,不至于遗憾和痛苦的告别。
这是早晚的事。怎奈每一回,都与愿相违。
第八十七折戏 踢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