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第九十七折戏 违心说破,一场颠倒梦[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nbsp;她挣扎起来,喝了大半杯水,才攒出力气说,“不是因为放不下自尊,更不是想用伤害彼此来证明什么。”
      此时此刻,仍不觉得他们的相爱是苟且之事,只是对人生失望透顶。她的感情单纯强烈,势必在现实的逼仄里处处碰壁,把路走尽了,到头还是无解的死局。
      欢喜面容冷静,仿佛是在理清自己的内心,“我们对待感情的方式如此不同。我要的不是成为三千粉黛里被比较,被选择的那一个,而是从未想过需要去权衡取舍。爱本该坚定完整,是由心发生的确认,就像我对他。可他骨子里从未相信,这份感情可以克服种种困难,就算希望渺茫,至少是值得尝试和争取的。太多犹豫摇摆,才会一直用妥协来解决,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游走其中,试图用最小的代价达到左右平衡。他甚至不能诚实地面对他自己。问题就在这里,他不相信,于是我也不能够相信。”
      “那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宁可失去他也不后悔吗?”
      “我当然知道,这种信念和固执太理想化,是不切实际的妄想,难容于世。”她沉默良久,“结果摆在眼前,我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是无关对错的事。最后她说:“不是他的错,我们只是败给了命运。”
      如此就把兰因絮果都交待清了。
      那一年欢喜不过二十四岁,是从决意舍弃的一刻起,真切地感觉到苍老。
      老去不是鸡皮鹤发,不是容颜的枯衰。一个人的变老,是瞬间迅疾的发生。把曾经坚信不疑的全部推翻,所有人和事,用与以往不同的眼光重新看待。建筑在浮沙之上华美的城,轰然化作齑粉。
      认清爱是一场刺杀。是在晴空万里的烈日下行走,突然被一辆飞驰的火车迎面相撞。钝重的力,粗暴直接又迅疾,直接捶打在身体上,把人整个拍飞。
      来不及反应更没有机会躲避,只能承受它。余下的结局,无非九死一生或魂飞魄散。劫后余生的人,遭受重创,从此留下感情的残疾。像古代的囚犯,要在脸上刺青。那丑陋的黥记,意味着破碎和耻辱,终身不可剥除。
      有些遭遇不能与人相诉,对于不能谈论的东西,她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好像一夜之间,突然恢复了知觉。有时独自发呆,会极浅地笑一笑。毫无意义的笑,也比哭要好。在这样荒芜的境地里,宛如星辰。
      她在努力痊愈,尝试转化和消解直面深渊后的毁伤。
      不被承认和释放的痛苦,最终会以很多奇形怪状的方式表现出来。仍然困倦难当,每天要睡很长时间。日色淡薄的午后,在小腿突如其来的剧痛中惊醒。欢喜骤然睁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掀开被褥查看,腿肚肌肉挛缩抽紧,凹陷下去一块,发出不规律地颤动。
      什么都不能做,碰一下都疼,只能咬牙等它过去。抽筋大概持续了小半分钟,可以轻轻地揉一揉。她喘着气把乱发拨开,额头冷汗细密。
      连越自门外看到,离开片刻又折回,从药瓶里倒出两颗胶囊托到她面前。
      欢喜怔一下,“我不想吃药。”
      “是钙片。”
      她这才接过来,放入口中温水吞服。
      “生病了也不肯吃药,是打算把孩子留下吗?”
      欢喜猛抬头,对上他洞然的眼睛。
      孩子在体内悄无声息地孕育,已经快满三个月,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很难再继续隐瞒。连越早有察觉,一直在等她开口,再拖下去只会面临更多问题。
      欢喜终于不得不正视,却迟迟无法决断。现在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还多了个必须考虑的生命。
      连越毕竟是男人,不方便直言不讳地讨论这件事。甄真也很为难,又怕她想不开,犹豫地劝道:“你确定不要告诉沈望吗?这也是他的孩子,他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让你们母子流落在外面。”
      “孩子长在我身上,同他不相干。”欢喜头晕得厉害,缓了半天才叹出一口气。
      不能让沈望知道。他一旦知情,势必再起波澜,无非是把发生过的事又重复一遍,她实在经受不起了。
      话虽如此,欢喜对这个孩子去留仍拿不定主意。一时坚定一时又茫然,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血肉相连的取舍,太过艰难,摇摆变成生命不能承受的负荷。越是悬而未决,越发像个阴谋。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礼拜,连越再次提醒她,月份越来越大,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欢喜从书页中抬起头,低低应一声,“我明白的。”
      日升日落,几度黄昏飞云乱。时间无动于衷,而沈望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生根发芽,持续地生长,深入血脉。
      她还是极少说话,每天除了睡觉就是阅读。手里拿一本翻卷了边的书,总是停留在有折痕的那一页。
      甄真忍不住好奇,凑过去掀起封页,“你在看什么,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那是本希腊神话全集,她沉迷其中的故事,关于手刃亲子的公主美狄亚。
      科尔基斯岛上会施巫术的公主,帮伊阿宋完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得到金羊毛。抛舍父兄离开故国,又助他杀死篡权者,为伊阿宋夺取王位。历尽艰险过后,他们失去了共同的敌人,誓约中的裂痕开始浮现。
      伊阿宋移情别恋背叛了她。
      美狄亚出手决绝,用毒衣杀死他的新欢,并同时手刃两名幼子以作报复。当着伊阿宋的面,抱着孩子的尸体登上龙车,决意离开。
      伊阿宋至恸,抑郁而亡。美狄亚颠沛流离,到雅典后又被逐出城郭,最终逃到故乡科尔喀斯,父亲的王位却被亲弟弟篡夺。她的余生,只剩下用巫术不停地征战和掠夺。
      爱极深,反目成仇之时也异常惨烈。
      “原来你一直在看这个……”
      欢喜挽起嘴角,笑容里似有无限伤感,“我想最后再读一次。”
      等她放下书本,甄真拿过外套说:“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今天太阳很好。”
      窗外大雪落了又停,有鸟雀在枝桠间跳跃。
      欢喜穿得很厚实,跟甄真来到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
      四下无风,冬日清冽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晒得脸颊略微发烫。一片不大的草地和花圃,有坐轮椅的老人在晒太阳,盖着毛毯昏昏欲睡。
      走了没多久她觉得热,找了长凳坐下休息。把脖子里的围巾摘掉,又仔细叠好挡在腰腹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毫无做母亲的经验,只是本能地想让孩子暖和一点。哪怕属于彼此的时间不会太多。
      远处传来清脆嬉笑,探病的父母带着他们的小孩蹲在花坛边玩耍。幼童裹得像团棉花,脸容稚嫩如花瓣,手里还捏着透明氢气球。
      欢喜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神思不知飞往何处。直到那孩子失手松脱,气球飘飘荡荡升上高空。
      欢笑转眼变作啼泣。追逐、委屈、不甘,对无可挽回之物,一次次徒劳地伸出手。他还太小,尚不能理解失去。气球飞到高寒之处,结果无非是粉身碎骨。
      孩子的父亲蹲下身耐心劝哄,允诺再买一只。又把他驮在肩头碎步跑,终于逗得他破涕为笑。
      感情不是氢气球,弄丢了再买一模一样的就好。失去的不会再回来,哭闹喊叫都没有用。这条寒冷孤寂的路,她必须独自负担,把它走完。
      欢喜这样想着,低下头抚摸掌心的伤疤,说:“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她已决意从沈望的人生里抽离。无人知晓这别离有多久,或许绵亘一生,再无后会之期。而她从未觉得一生原来这样长。

第九十七折戏 违心说破,一场颠倒梦[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