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得腮下的皮肤白到泛起青苍。
她边走边掀起面网,用法语对女佣说了几句什么,一双似睡非睡的美目,视线浮浮荡荡,却没发现屋里还有别人。
欢喜原本想同她打个招呼,一直也没机会插上话,被晾在旁,难免有点尴尬。
待Jade懒洋洋上了楼,昨晚接应的女佣才上前提醒,“沈小姐请先到客室稍坐,过会儿我来叫您,夫人想请您一起用早餐。”
客随主便,她只好点头。
太阳真正升起来,在大理石地面投下淡淡的虹。欢喜在客室百无聊赖地等着,茶都泡淡了,捡起几本杂志随意翻了翻,文字全看不懂。
好容易熬过一个多小时,女佣再次来请,她才被领到餐厅。
Jade换了舒服的家居袍子,头上过一条复古的丝缎包头,很不见外的样子。彻夜未眠的脸色洗去妆容便显出憔悴,但并不介意被客人看到。
欢喜默默地想,或许在她眼里,自己压根算不得客人,只是受雇为她工作的陌生人,本质上跟花园里的花匠或打扫水池的仆佣没区别。
餐厅空间很大,色调也轻快活泼,雪青翠蓝鹦哥绿,到处是鲜焕颜色。管家Ellio倒是会一点中文,口音并不很熟练,充当翻译还算流畅。
背景音乐极轻,若有若无地流淌。Jade没有太多话要讲,彼此简单地问候过,就再也找不出话题。甚至没有主动聊起对她这次工作的要求和细节,也不在乎她的履历如何。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挑剔厨子不够用心,嫌鳎目鱼肉做得太老,酒又醒得不够火候。
欢喜老老实实只喝水,度数极低的麦酒也不碰。同时诧异他们这样从早到晚贪杯,会不会脑子一直不清醒。后来才知道,欧洲中世纪水源污染严重,所以贵族或有条件的人家通常以酒代水,这个习俗就此流传下来。
好在Ellio是个稳重的中年男子,举止像他的言谈一样井井有条且细致周到,不会让人感觉太受冷落。
用餐结束后,Jade略客套几句,便要回房间补觉休息,不睡到傍晚不会起来。经Ellio转告,欢喜也搞清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Mathilde参加舞会的主礼服,会交给一个只是小有名气的中国设计师。
“Baldesdebutantes”的前身是18世纪时期的“名门千金成年舞会”,后来成为西方社会最受瞩目的社交活动。它曾被福布斯列为世界十大奢华晚会之一,是每个社交名媛、上流绅士梦寐以求的交际舞台,也是顶尖设计师大显身手的地方。
十五岁到二十二岁的未婚少女,从世界各地严格挑选而出。但并非每个家世非凡的女孩都有机会成为座上宾,连大国总统的女儿也被创始人奥菲莉拒绝过。为了替女儿获得邀请,Jade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除了有个金融大鳄继父和富豪亲爹,Mathilde生母的门第也很显赫,当然她自身亦十分优秀,十二岁时已拿过国际上很有名望的小提琴大奖。
要想在舞会上引人注目,雀屏中选的女孩通常在一年前就开始做准备。礼服都是国际大牌手工高定款,每一处细节务必精雕细琢,设计敲定后反复修改。除此之外,她们还需要挑选造型,训练礼仪举止以及熟悉华尔兹舞步。
Mathilde一整年都忙得团团转,经常要在母亲的陪同下去某品牌总部的高级时装屋里试衣服,这也是欢喜几乎没机会见到她的原因。
据管家说,Mathilde小姐通常不住这里,就连夫人也是偶尔才回来。
而Jade需要欢喜做的,只是为母女俩量身打造含有中国缂丝元素的晚宴手袋、小配饰,以及设计场中需要短暂替换的小礼裙。就连这些东西也有很多备选,必须置办出来,但不一定能用到。
欢喜的工作内容,谈不上多么不可或缺,不过是Jade为满足女儿愿望的一点心血来潮。好处是压力不大,酬劳却相当可观。唐舜华已把话说得很清楚,她也知道自己千里迢迢来法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并不觉得失望,亦会恪尽职责做好分内事。这是很现实的选择,她迫切地需要一大笔钱,安顿自己和孩子。能拿出来兜售的,也只有自己这一双手和头脑。
Ellio将欢喜带到一层的某个房间,告诉她以后就在这里工作,若有其他需要或遇到什么麻烦,可以直接找他。
空间不大,也没有太繁杂的摆设。从地毯上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被清理搬走了。只剩下一架三角钢琴,窗下还有一台半新不旧的木缂丝机,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在异国看到这个东西,简直比他乡遇故知还惊喜。
欢喜很快适应了Jade家的生活。留给她的时间比较紧张,大概只有不到一个月。要完成合约内的东西,意味着除了吃饭睡觉,每一分钟都要待在缂丝机前。
缂丝不是织布,即使经验丰富的熟手,每天能达到的产量也很有限。被严重的失眠困扰,加上工作紧张,她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除了偶尔到小花园里透透气,从不踏出大门半步。不逛商场,不去博物馆,也没游览过任何著名的历史人文地标。
她对这座久负盛名的欧洲古城,充满陌生和失真感,并无机会去近距离感知它的魅力所在。只是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固守在的方寸之地。与世隔绝,如同一场幽深的午夜飞行。
雨果笔下的巴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容纳世界各地怀揣野心而来的梦想家。小偷、骗子、酒鬼、赌棍、诗人剧作家、艳舞女郎、流浪者、会占卜的吉普赛人、做生意的投机者……无论何种身份,一旦融入此地,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海里。城市庞大喧嚣,足以淹没一切历史。
动荡、颠沛、撕心裂肺的生死纠缠,都不是人生常态。最终还是要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把生活继续下去。她知道自己必须用尽全力,去清洗和舍弃过往。便渐渐地有点明白,飞机上那个陌生男人所说的话:巴黎是人间天堂,欢迎所有从地狱归来的游子。
她记得这句话,却彻底忘记了他的脸,如同遗忘许多纷繁错落的发生。
持续沉溺于工作,是一种旷日持久的孤独处境。专注、清洁,以纯粹的意志来推进,试图填补内心灰败的塌陷和缺失之处。衣食无须操心,且能遮风避雨,欢喜已很知足。
她果然很少在这所宅子里见到Jade,也从未见过她声名在外的第二任丈夫。仿佛这个美丽而独特的女人,只是他用以点缀空缺的名贵摆设,彼此身份的最佳陪衬。
豪门婚姻的基石,是能为对方提供不可替代的需要。如吴丝桐之于沈望,沈妙吉之于昂山廷。拥有得太多,寻常的东西已无令他们获得法满足,想要在锦上添花也绝非易事。至于有没有心,谁知道呢。人心太多变,难以准确衡量的东西通常不值钱,或许他们并不在意这个。想太多会令人疯,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Jade无疑是寂寞的,全部精力都用来花样百出地妆点这种空虚。呼朋引伴不知疲倦,通宵达旦饮酒寻欢,偶尔回来便睡上一整个白天。跟欢喜有关的一应琐事,全都交由Ellio打理,礼貌周到但并不热情。
有时也会邀请朋友到家里办沙龙宴会,从下午茶开始,持续到第天早上。香氛朦胧,绸缎衣裳摩挲出沙沙声响,鲜花美酒共此灯烛光。Jade是画家,最喜结交艺术圈子的人,摄影师、音乐家、诗人作家和知名戏剧演员轮番登场。因为职业环境的缘故,这些人大多玩得很开,用放浪形骸来形容也不为过,非常洒脱恣意。
寂静与喧嚣,在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地共存。
第一百零二折戏 午夜飞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