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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折戏 金合欢之夜[1/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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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有个来自古老东方的知名时装设计师,同时也是世界级非遗技艺传承者,毕竟不是跌份的事。Jade也邀请过欢喜几次,把适应场合的服饰放在礼盒里,提前一日放在她房间。作为华丽的陪衬,无非当成炫耀资本。就像早年欧洲贵族女性流行的风尚,在自家宅邸养着几名落魄艺术家,提供资助的同时,让这些人为她们吟诗作画弹钢琴。
      欢喜没有那样好兴致,为了见一见过目即忘的陌生人,换衣服化妆盘头发各种折腾,总是找借口推辞。拒绝几次后,Jade也由她自便,不会勉强。
      削足适履去融入一群志不同道不和的群体,用非母语勉强交流,说些不知所云的话,这种场合对欢喜不具备任何意义。早在日本她已半推半就地尝试过,过程并不美妙,结果差强人意。当时有人肯卖这面子,不是冲着她跟细尾澈镀金的得来的一点浮名,只因为她是沈望带去的女人。此一时彼一时,何必自取其辱。
      歌舞不休推杯换盏,着实太吵闹,再好的隔音也无法彻底消除。欢喜不胜其扰,只好暂停工作,到花园里溜达静心。透过彩色拼花玻璃窗,能看见里面衣香鬓影绰绰,真像戏台上的剪影。
      忽而沦落至此,像一条河流被地震截断,被迫改道。她不见得不需要一个更好的台阶重新攀登,但这不是沈欢喜的方式。在自身不具备足够的交换价值之前,所谓人脉没有用,被舍弃太轻易。某种意义上,沈望教会她非常现实的一课。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当务之急也并非重出江湖搏命拼杀。相反的,主动退避在主流秩序的边缘之外,始终保持旁观与质疑,要付出更多决心。
      对着木梭和丝线,在忙碌中剔除回忆和情绪。夜以继日,只是默默无言地承当。辛苦自不必言,最难熬的反而是天气的寒冷。
      烧壁炉会导致空气过分干燥,影响桑蚕丝的柔韧和固色,让丝线变得容易折断。她找不到别的取暖设施,也不想去麻烦Ellio,只能把能穿的衣服全裹上。在豪宅里受冻,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荒诞的事,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
      Jade对她的工作没有太多要求。除了那几次泛泛的邀约,从未主动要见欢喜。不关心她的进度,不催促不询问,几乎想不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个存在。欢喜亦很清楚,她所做的一切,对这个富有的家庭而言其实可有可无。但她不愿取巧敷衍,拿出来的结果必须对得起高昂报酬。
      这笔钱是她和孩子目前所急需,也是安身的本钱。生产之后势必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法工作,单身母亲要面对的困难又更多。唐舜华为她争取到机会,Jade无论是出于挥霍的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她没有苛刻计较,已是陌生人之间难得的恩慈,值得郑重相待。
      生活很复杂,无法三言两语概括清楚。欢喜愿意记得的,都是别人的好。那些不好的,已不再重要。
      妊娠带来的负担日渐明显。她清楚地感觉到精力减退,体能随之衰弱。总是很容易困倦,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呕吐感丝毫未曾减轻。突如其来的晕眩,让注意力难以集中。以往轻易就能完成的步骤,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孩子无知无觉地生长,不断自她体内汲取养分。全新的依附和共生,不亚于血肉被寸寸蚕食。胎盘早剥的创伤留下隐患,仍不时有轻微出血。有时半夜惊醒,伸手就能摸到床单上温热的血迹。她实在太累,翻个身又睡去,次日清晨,会发现少量淡褐色的液体干涸在大腿皮肤上。
      如果说身体是灵魂的容器,那么这容器正日渐变得透明而薄脆,必须小心翼翼维持。种种负荷相加,无疑是种削弱,整个人被不由自主的沉坠力量所掌控。失去以往的清醒、敏捷和强大,会带来恐慌。但她为之甘愿,习惯了忍受不适,以及身周萦绕不去的血腥气味。
      生之沉重艰难,从来如此。
      自从来到巴黎,欢喜一直隐瞒有孕的状况,对谁都不曾透露。她不愿被当成一个脆弱无用的存在,靠孩子索取额外照拂,进而被质疑专业能力。
      有些女人做了母亲会失去自我,由内而外变成孩子的附属品。她不是,不赞成过度牺牲,也不认可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格弱化。没有人会尊重一滩烂泥。无论任何时候,首先要让自己成为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然后才是其他。
      对孩子的态度也是一样,给予她感情,但不试图以此来占有和控制。有时吐得太厉害,坐着躺着都天旋地转,就用意念同囡囡商量,妈妈今天很辛苦,你可以乖一点,帮助我好好地吃东西吗。完全是成人之间平等交流的态度,直接而坦荡。不管有没有用,这是她发自本心的态度。通常那个晚上就会睡得比较安宁,非常神奇。
      不断怨天尤人,只会让无法解决缺陷愈加清晰。对镜子恶言恶语,同样只能从镜子里看到一张扭曲的脸。她认为自己该做的,是像风雨之中被雷劈掉一半的树,努力长出新的根系和枝叶,然后变成两棵。在这个过程里,需要互相信任,给予彼此帮助,而不是“我那么辛苦都是为你如何如何”。
      世间不问因由的盛大深情,表现出来往往极为克制,乃至显得淡薄。绝不是任何人都能给得起,给得起的,通常不希求回报。欢喜想,她的孩子会懂得。
      斩断羁绊后,欢喜试着平息内心的愤怒,进行艰难的自我调伏。
      愤怒让人撕心裂肺,妥协就会变得血肉模糊。因为害怕失去更多而逆来顺受,信念在摧残中支离破碎,不过是毫无价值的苦难。而能让苦难变得有意义的,只有从中获得的思考和经验,以及选择道路的勇气。
      不找借口,不自欺,时间因此具备更真实的质感,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光阴刷刷流过的声音。
      渐渐不再失眠,经常会梦见奶奶。祖孙俩一起去镇上看戏,她又睡着了,将头枕在奶奶腿上。老人的手干燥温暖,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脸。往事历历在目,充满酸楚的柔情。欢喜得到抚慰,觉得非常安全,仿佛不记得奶奶已过世那么久。
      收尾工作全部结束的黄昏,落了一场小雪。
      每次全力以赴,便如同完成一次彻底的清空。欢喜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卧室,身体异常沉重。衣服也未脱,直接爬到床上裹起被子睡觉。难以形容的筋疲力尽,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醒时天已黑透,房间一片昏暗,只觉心里空茫,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
      她翻个身侧躺着,把脸朝向窗外。小花园亮起夜景灯,发出朦胧虚白的光。无数干燥细小的雪花撞向玻璃,渺渺喧嚣又寂静无言。
      天地各一方,故人何在,心事谁同。
      巴黎还是太冷了。等舞会结束拿到报酬,要找个暖和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或许会去临海的东南亚国家,物价不高且通用英语,四季鲜花不断。
      每一次面临重大转折,都无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来做选择。短短二十四年,迁徙过多少地方,睡过多少张陌生的床?欢喜从未仔细算过。唯一明确的是,已不再有年少无知时的惶然不安。得到并交付过感情,一再逼近人生的真相,始终心怀坚韧,灵魂便长出铠甲。
      孩子会跟随她的脚步,彼此紧密相连,对世间无所畏惧。
      这么想着想着,再次陷入漫长昏睡。
      今年的LeBal依旧在巴黎的香格里拉酒店举行。
      金碧辉煌的建筑,曾是拿破仑侄孙罗兰·波拿马王子的府邸,位于第十六区第10大道。幸运女孩们踏入花花世界的第一步,便从这里开始。星空般的梦幻之所,奢靡做作,却令人难以拒绝。
      Jade的丈夫头一回露面,夫妇俩陪同女儿出席宴会,这么重要的交际场合,当然不容错过。欢喜跟这富豪之家毫无亲属关系,却能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入场,也不知Jade是如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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