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被父母爱若至宝地捧在手心娇宠。
几个小时前还紧张得不行的Mathilde,竟没有半丝怯场。欢喜隔着人群看一会儿,觉得很放心,便去席间坐下吃了点东西。
尽管身处其间,依然觉得这一切非常遥远,是隔着银河的距离。人和人的认知完全不同,对事物的感受也千差万别。
细数不过三年起落,不知不觉似过尽了一生。老去的灵魂总是刻薄无恕,懂得在场的每一种存在,都由不在场的无形之物控制。被名利与财富包围的生命,同样充满限制。幸运的个体,看不到还有很多人像灰尘一样挣扎地活着。大部分生命都是如此,被隔绝在分割好的小范围空间里,盲目地被时间挤压推搡。
野心才是世人最浓烈的幻觉,无论多么强盛,也不足以成为意义的支撑。只有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人,在跟死亡打过照面以后,会看见自己在世间万物里真实的处境。
她不得不一再面对内心的意兴阑珊,无法假装不清醒,于是再也难以纵情投入。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无情而消极的人。
三首华尔兹结束后,舞会现场居然响起黑眼豆豆的RAP,演奏团开始演奏流行乐曲。典雅氛围一扫而空,真正变成年轻人纵情热舞的天下。
周鹤南换过几回舞伴,目光不动声色巡视全场,很容易便发现隔绝在热闹之外的女孩。她还在用餐,确实非常自控,坐姿始终保持挺直,连度数极低的传统苹果酒也涓滴不沾。
跟人打招呼的时候,能够保持微笑和适当的好奇。只有独处的瞬间,不用再对着人,就突然抹除了全部表情。一张倦怠的,想要一切赶紧结束的脸。就在这个瞬间,他看到了她的真实。
如果一个人能在满堂欢笑中眼神瞬间恢复平静,说明情绪全是在伪装。与人相处礼貌客气友善,却会主动避免维持深入的关系。保持两清,既不亏欠别人,也时刻小心避免别人消耗自己。
宝琳和她的舞伴相处得很好,但这种气氛显然不适合周鹤南。于是他退出场外,拿相机为女儿拍现场照片。做完这些,才径直到欢喜身边坐下,开口已是很熟稔的语气:“觉得太无聊不好玩,还是不习惯?”
“不不不,这里什么都好。只是——”她放下刀叉,幽暗中的眼睛闪闪发亮,似女巫秘藏水晶球,“我相信漂亮的东西不可以盯着看太久,容易变成诅咒,越美妙越无常。”
周鹤南是那种听见什么都不会太吃惊的人,刚要说话,宝琳提着裙摆跋山涉水地过来打招呼。女孩穿一条由著名黎巴嫩设计师GeorgesHobeika操刀的秋冬款粉色羽毛高开衩礼服,徐行时拖尾波澜壮阔,华美且浓烈。
欢喜才站起身,他已率先作了介绍,“这是我的大女儿周宝琳。”又往身侧比一比手,“这位就是我同你提过的沈欢喜——世界上第一把缂丝吉他的缔造者,阿修罗之母。”
“Asura”吉他主要销往欧洲,名声确实打得响亮,但很难令人把它跟原创者联系起来。就像一部电影叫好又卖座,不见得人人对导演感兴趣。在手望的时候,除了一些推不掉的专业级采访,她从不出席颁奖和商业派对。这种头衔,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里听到。
这下轮到欢喜重新打量他。周鹤南对她的了解,显然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在素昧平生的交集里,已算用了心思。
乐队又换过一支曲子,临别前宝琳毫无芥蒂地朝她微笑,“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直到午夜,到场的所有人都还精力满满,又转到隔壁的L\"ArcParis酒吧继续狂欢,每年如此,要持续到差不多凌晨四点,才算真正结束此次的LeBal之行。
周鹤南知道她对派对缺乏热情,提出换个地方坐坐。欢喜明白自己很难再拒绝这位周先生接下来的邀约,想了想便去找Jade。这对夫妇正应酬得热火朝天,并不介意她提前退场。
离开香格里拉,周鹤南亲自开车把欢喜带到拉丁区。
这地方位于巴黎左岸,是全世界最著名的街区之一,到了晚上还是人潮熙攘。铺着石板路的窄巷迂回,挤?M了各式画廊、书店。护城墙广场附近到处都是小酒馆,咖啡馆的露天座椅上全都坐满人。
他们没再踏进精致昂贵的高级餐厅,拐进一家名叫PotdeTerre的百年老店。装潢复古,很有旧巴黎小饭馆风情。
欢喜看不懂菜单,在周鹤南的推荐下点了招牌橙汁猪排,法式博饼、章鱼沙拉和生蚝。前阵子吐得太厉害,她总是容易饿。在舞会上又穿着严丝合缝的礼服,胃部有一点突出都很不雅,于是晚宴也吃得很少。
现在终于卸除铠甲,拘束已久的四肢全都舒展开。还是来时的黑色外套和牛仔裤,跟生活在的当地的普通居民没区别。那些大牌LOGO全副武装披挂的,反而是游客居多。
各种奇形怪状的贝类端上桌,她不客气地直接用手剥,指着其中一种色泽黑紫有蓝绿反光的贝壳说,“这东西我小时候常吃,南方沿海很常见。”
他把调料碟拿近些,“这里的做法是只加柠檬汁和红醋,不用料酒直接生焯。腥味很难全部去掉,你可能会吃不习惯。”
“没什么习不习惯,都一样。”她脸上懒懒的,仿佛梦游,说话一点也不拘束,“贝壳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只有死掉之前,肉身才会变得特别柔软。”
而那不过是世间最无用的,徒劳衰朽的温柔。
周鹤南吃得很少,除了Cider果酒几乎不碰别的。饶有兴致地看她大快朵颐,笑道:“想家了?”
欢喜没回答,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想理。吃饱了才问,“周先生你的时间应该很值钱,所以到底想和我谈什么?”
她看着他,眼神一贯的清透直接。
前后两次见面,要么在凌晨的飞机舱,要么在灯烛幽幽的酒店长廊。这次终于有机会,在明亮处仔仔细细把这个人看清楚。
周鹤南的脸,像暗房中底片的显影,轮廓逐渐清晰。
他确实已经上了点年纪。皮肤是健康的浅棕蜜,精心打理的衣饰下,身材依旧保持挺拔。发鬓带点星霜,却不见稀疏,还有些天然的波浪弧度。若时光倒退十几年,一定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当然现在也还不差,举手投足风度上佳。眼角细微的纹路只增添神秘,是岁月中无从被探知的历史。神态亦很从容,有种很受女人欢迎的风流自许。
“周先生,想和我谈什么?”她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
欢喜不觉得这算是约会,也不认为两个年龄和身份差距那么大的人,有任何一见如故的可能。
看来在这个年轻女孩面前,他并没有被当成一个陌生而有吸引力的男子。周鹤南为此略觉挫败,倒也不大介怀,说:“美国拍卖行ThePopularAuction举办的亚洲艺术品拍卖会,过几天会在联拍在线和美国现场实时同步开拍。我是否有荣幸能请你帮忙,提供一些对纺织文物的专业意见?往返时间不会超过一周。当然,不是免费的。”
她想起那本小说里夹的缂丝书签,“你想请我为你工作?”
“嚯,原来我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猜破。舞会结束之后,你是否还有别的工作安排?”
“暂时没有。”
“那么这个邀请,沈小姐意下如何?”
欢喜低下头,嘴角有浅淡的,难以描述的笑意,“取决于报酬多少。”
周鹤南稍一愣,她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第一百零四折戏 是身如幻[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