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息不规律加上过度劳累,频繁引起发热。持续时间不会很长,是身体在进行自我调节。
欢喜只是很困,想一直睡下去。
航程结束抵达目的地,她还是睁不开眼睛。舱门外是漫天飞舞的大雪,夜色昏蒙,灯光雪亮也根本看不清方向。
下了楼梯,脸和肩膀已经被雪片打湿。酸水不断在胸中翻腾,她脚下一软,跪倒在扶手边剧烈干呕。头发被风吹起来,散乱地抽打额头。
周鹤南一只手拿行李,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逆着风朝摆渡车靠近。这个年龄足以当她的父亲的男人,拿大衣裹住她的头,一路艰难地把她带上出租车。
车子在夜色里缓慢平稳地行驶,她的脸靠在他的胸前,感觉到温暖强壮的心跳,逐渐安静下来。
一路上堵车,走走停停。欢喜睡得不省人事,做了很多纷乱的梦。
总是这样的场景。大寒三尺,雪满过膝,她一个人跋涉在没有尽头的荒野,衣衫单薄又好冷,不知道哪里可以避一避风。
这次却不同,冰天雪地里,她还有一只小暖炉。把它抱在怀,小心翼翼藏在胸口。温暖的小秘密,微不足道的拥有,旁人都不稀罕的,却给她带来无限心酸满足。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暖炉在陪她,多么好。
周鹤南有点焦急,不停地看表,时不时摸一下她的脸。见温度没有继续升高,才稍微放心。
那是一双暖和的手,皮肤干燥洁净,青蓝色的脉络微微凸显。带着隐约的香水气息,跟雪茄的味道混杂,像一片不为人知的寂静森林,兀自繁茂。
她就这样再次看到他的脸,听到千万里外,冰湖缓慢冻结的声音。沈望是她此生面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死里逃生复明后,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
他用毛巾裹住她说不要怕。我会一直在,我再去想办法。明明他也很害怕,怕到不敢让她察觉他的眼泪,怕到止不住颤抖。他怕她真的会死。
当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把他的声音反复烙进心底。记着我今天的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遇到多难的坎坷,你都要相信我。不管我对别人用过什么样的手段,也绝不会算计你害你,这辈子都不会。
她信的。所以必须结束对彼此的贪婪,歉疚,剥夺和给予。
这个男人比她大六岁,除了无法追赶的时间,还有无数横亘在中间,不能被消除的遥远历史。他在美国出生并长大,生命之初就拥有好多期待和冀望。所受的教育和生活环境,全部超出她想象。六岁已经开始跟着沈立满世界跑,同时以三门语言作为母语。而那时候,她只是个脑子里长了瘤子被父母丢在医院等死的弃婴,背负重重业力,好艰难地活下来。
这样的两个人,纵然彼此相爱,又能怎样。
对他的记忆,成为一艘逐渐沉没的大船。海面再多风高浪急,也无法惊动。
想起当初的笑和泪,像在旁观另一个人的人生。过去的沈欢喜,爱沈望的那个沈欢喜,被生生剥掉一层皮之后长出老茧,没有感觉没有温度,永远打不碎,也热不起来了。
她灵魂的一部分,从此冻在那场雪里。
拍卖酒店位于纽约皇后区,东拉瓜迪喜来登,也是他们入住的酒店。
冬雪含窗,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房间温度调得很高,她昏睡到凌晨两点,骤然惊醒,整个人汗淋淋,仿佛刚从快溺毙的海中被捞起。
多亏出这一身汗,肌肉的酸痛消失,神志也逐渐恢复清明。在黑暗中起身,忽然听到一声低微咳嗽。
周鹤南一直留在这里,但是坐在距离很远的地方。这微小妥帖的举动,让她开始真正地尊重他。无关这个人的身份地位,或执掌多少财富。
欢喜把灯打亮,他才走过来,手里端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水。
“本来想带你去医院,外面雪下得太大,交通阻塞很长时间,再出去受冻恐怕更不容易好。你现在感觉如何?如果是别的原因,还是要尽早去做检查,以免拖成大病。”
她喝完水,对他郑重地道歉,“给你添了多余麻烦,真是很对不起。我已经退烧,睡一晚就没事,不会耽搁明天的拍卖会。”
“先吃点东西,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时差没倒过来,周鹤南精神依旧很好,脸上没有倦容。
托盘就放在床边的小餐桌上,欢喜低头一看,竟然是碗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讶道:“怎么会有这个?”
他笑笑,“我神通广大。”
她就也跟着笑了。毕竟很少出远门,后来知道,国外的外卖一样很方便,中国餐馆遍地都是。
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没见欢喜笑过。社交场合礼节式的敷衍不作数,她真正笑起来样子极秀美。眼尾迤逦上扬,是白鹭轻轻掠过湖心,幽暗时空中的似水流年。
再一次地,他察觉到她无法被靠近和理解的部分,强烈的反差带来莫名动容。
她没再说别的,听话地把那碗粥吃掉。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谁的耐心都有限,不能再在他面前出任何状况。
周鹤南这次行程一切从简,没带任何助理。按说衣食住行之类琐碎事务,都是欢喜的工作内容,毕竟他给出了相当丰厚的酬劳。现在反过来让他照顾,总是于心不安。他们仍然陌生,但很奇怪的,深夜共处一室,也不觉得紧张或尴尬。这个男子的存在,会带来一种沉实稳固的安稳,让人撤掉内心防御。
“我的房间在隔壁,有事打内线电话。”
等她吃完东西,他起身准备离开。穿外套时冷不丁停滞数秒,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动作迟缓僵硬。
欢喜看到了,立即过去帮忙。眼神中有些许疑惑和担忧,却没敢开口问。
他脸上还保持着风度良好的笑容,只是略微有点难堪,“老毛病了,直性脊柱炎。”又自嘲道:“人一上年纪,就像一台老化的机器,免不了修修补补。”
疾病是略带羞耻的秘密,突然拉近了距离。此刻的他更加真实,从一个刀枪不入的太平绅士,变成有血有肉还有点老的凡胎。
其实周鹤南看起来并不显老态,应该说是种温文尔雅的成熟气质。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当壮年。只有经历过繁杂世事,才能沉淀出的安静与平衡。
她替他整理大衣的领口,忍不住偷偷从头打量。因保养得妥当,脖颈肌肤未见松弛,下颌线条依旧犀利紧致。在宴会上与女儿共舞时,身姿矫健翩然,即使跟同年龄的电影明星相较,也毫不逊色。
做工考究的外套让欢喜想起什么,问他:“明天需要穿得正式吗?我带的衣服里没有合适的,可以早点起来买。”
周鹤南看她一眼,轻轻耸动眉峰,“你睡着的时候,我在附近商场看到一条还不错的裙子,原本打算送给宝琳,已经买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穿它。”
他看出她性格里自在的野性,不愿受过多束缚。而他肯为之付费的,是她的专业头脑,不是一个妆点完美内里空洞的陪衬。
“周先生言重,没什么不愿意的。”她说。
为什么不呢。她不愿,有的是人肯排队等着。
道过晚安,他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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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折戏 离岸[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