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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折戏 惊逢[1/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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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喜集中精神,一秒进入状态,简洁直观地把缂丝工艺的历史渊源先介绍一遍。这些周鹤南未必不懂,仍听得仔细。
      她说:“即使对中国人而言,缂丝也已经是相当遥远陌生的存在。很多人闻所未闻,更别说亲眼得见。若想上手摸一摸古物的织造纹理,需要很特殊的机缘。”
      他深以为然,低道:“但他们并不在乎,认为不重要也不需要。如果买下一件缂丝,通常因为它昂贵稀少。有些审美很难融入生活,曲高和寡就容易让人失去耐心。”
      “功利之心让很多东西的价值被高估或低估,并不客观。”她看着他,“周先生,我之所以坐在这里,不仅仅是要为你分辨什么是‘好和‘不好,而是能区别出什么是‘好和‘更好。接下来的意见,未必都能符合你的心意。你可以采纳可以拒绝,但不要用来玩笑打赌,我也不接受抬杠。”
      周鹤南把视线从拍卖台上收回,与她的目光直接相对。欢喜毫不避让,笃定的把握比方才议论瓷器时更甚许多。深邃神情之间,始终有一种不惊不惧的镇定自若。
      他知道她的职业属性,对各类纺织物如数家珍也是寻常。那种熠熠光泽,只在瞬间闪现。从事一项需要庞大理性和坚韧的工作,同时必须具备心性的敏感细腻,执行标准极为严苛。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混合在一起,便具备一种由内而外的洁净直接。
      第一件朝袍形制规格较高,仅次于首等,属于“次礼服”。保存也最为完好,起拍价高达两万五千美元。
      她语速略快,也不管他是不是全听得懂,“所谓‘吉服的称谓从清朝起才有,颜色固定在蓝、明黄、红色和月白四种,分别用来对应祭祀天、地、日、月。这件明黄的,是皇后在冬季重大典礼上才会穿的礼服,由朝褂、朝袍和朝裙组成。跟龙袍最大的区别在于,多出一截接袖,却没有象征日、月、星辰、山、龙等图案的十二章纹。”
      水晶灯晶莹剔透,折射出明亮白光,映在他平静的面容上,“结论是?”
      “很多人受影视文化影响,长期耳濡目染,以明黄为最尊贵,其实未必。你看,吉服上的缂丝部分,用五彩丝线缂出流云和海水江崖纹,前后身各有金立龙两条。没记错的话,晕色部分多为笔墨渲染,是清中期以后的典型特征。”欢喜缓缓吸一口气,“我的结论是再等等。大家都中意这件,价格一下子抬到十五万多,我认为超过二十万就没必要——如果你很喜欢,那么另当别论。”
      她或许不了解古董,但她懂得缂丝。从专业细节入手,只着眼于拍品的工艺价值,唇齿清澈条理分明,有种能控制全局的厚重力量。
      沉默五秒过后,周鹤南挑眉表示,“听你的。”
      明黄吉服很快被拍走,第二件竞争依旧激烈,起拍价两万美元。
      周鹤南笑眯眯问她:“这件如何?皇帝衮服,有十二章纹。再等下去,恐怕要空手而归了。”
      嘉庆年间的吉服,蓝色缎绣彩云金龙夹朝袍,纹样金光熠熠,富丽堂皇。
      “这也是件朝袍,上衣下裳连属式,附披肩领。虽然不缺缂丝十二章纹,但它严格来说不是龙袍,只是蟒袍,而且不是皇帝穿的。嘉庆帝崇尚简朴,好端端的常服上也爱打补丁,金银线用料更是节制,在清代历朝里都很……”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相比较而言,显得寒酸。”
      “你认为它是亲王服制?”
      他还在试探。欢喜摇头,喝了口水续道:“你看那龙身上的爪子,五爪才是龙,四爪为蟒。《大清会典》里有明确记载,这种缺了一指头的,是皇帝赏赐给大臣的五爪龙袍——受赏者必须先用针将龙爪挑去一爪,逾制穿用是谋反大罪。如果你今天打算收两件,这个也不算差。如果只想要最好的,再等。”
      眨眼间,这件也被竞争者收入囊中。
      第三件一出场,欢喜微微坐直身体,眼神透出兴奋:“就它了。”
      在周鹤南举牌的间隙,她在旁冷静分析:“这是万历年的福寿如意衮服,历时十三年才完成织造,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据说它后来流出宫廷,被苏州民间的某位能工巧匠修复,一家五口足足花了三年。如意团花边沿的色块,用的都是构边、平缂和搭梭。织出的纹理平整光洁,细腻逼真。虽然品相略旧,但缂工规整精妙,错过一定会后悔。”
      这件吉服的竞拍没有之前那么顺利,后面有人紧咬不放。几个来回拼下来,快要超过周鹤南心理价格的底线。其他的投资客已纷纷放弃,只有唯一的对手还不知疲倦,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欢喜心中若有所感,回头看一眼。就在刹那之间,她浑身一震,脸色刷地变了。
      那个人当然也看见了她。
      你追我赶的局面突然被打破,对方似乎放弃了,不再继续出价,也可能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总之在周鹤南最后一次举牌后,那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拍卖师落锤。
      拍卖结束,酒店三层宴厅另有红酒鉴赏会供众人交际娱乐。
      “我不喝酒的,可以不去吗?”欢喜为难地同周鹤南商量,着实感到歉意,又要假装若无其事,就显出一种不明所以的纠结。
      他还沉浸在竞拍成功的喜悦里,见她神情有异,不无担心地问:“身体不舒服吗?还是累了?”
      “我……”
      伶俐口齿骤然消失,她还在静默的震惊中,甚至没想好该用什么理由。原本是来工作的,就该善始善终。一而再地用生病推脱,令他形单影只,总是不大合适。
      正犹豫,拍卖行市场部总监过来搭话。这些人专和各路竞买投资客打交道,能言善道人脉颇广,往往掌握着行业一手资讯,轻易不好怠慢。
      周鹤南低声对她说:“这样,你先找个地方休息,稍等我一下,最多十几分钟。”
      欢喜只得点头,在很远的一个位置上坐着。双手交握在膝上,面无表情。
      躲不过就不躲了。她心里想,放马过来吧,我不怕你。这种公共场合,不顾体面地撕破脸没必要,动手谅他不敢。一无所有的人才会去冒险,沈家人不用这种方式。他们有各种无懈可击的完美手段置人死地,却不舍得弄脏衣袖。
      昂山廷缓缓地走过来,坐在欢喜旁边。
      他样子没什么变化,肤色如蜜,透着蛮荒之气的英俊。
      她抬起头看他,冰凉的眼珠静止,冷漠毫无内容,像从不认识。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世界真的很小。沈小姐别来无恙?”他先开口,语气还很和善。
      欢喜没说话,也不看他,维持雕像般的姿势坐着。直到他又问了一遍,才简短地答,“我很好,多谢昂山先生关心。”
      他打量她身上的衣饰鞋子,语带深意地感叹:“呵,这么快就找到新靠山,果然底气都不一样了。这个世界无论多大或多小,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总是比较慷慨。那位先生比沈望的父亲小不了几岁,你很懂得抓住机会,比我想象的更熟练精通。”
      话里有明显的侮辱意味,他也不打算掩藏。
      “所以昂山先生也是来寻找机会的?”欢喜面带讥笑地反问他,“是沈家的千金不够分量,还是这把梯子不如想象中稳固,没那么好爬?如果认识了刚继承巨额遗产的寡妇,我会记得帮你留意一下。”
      女婿跟亲儿女毕竟隔一层肚皮,只要沈顾北还活着,脑子没病糊涂,他至多不过得到沈妙吉的一份嫁妆,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所以他着急,在沈家不会只有沈妙吉一个盟友。那么另一个还能是谁呢?欢喜已经知道,他跟吴丝桐在日本留学时早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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