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山廷淡淡一笑,不恼不急,“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不夸张地说,你消失这一个多月,沈家被搅得人仰马翻。”
她只觉得滑稽:“我该感到荣幸还抱歉呢?”
“你一点都不想知道妙吉现在怎样了?自己造成的恶果,不敢面对么?这可不像你。”
她依然平静,“听说她瞎了一只眼睛。”
“她自杀了三次,一次跳楼,一次割腕。”
欢喜听完,就忍不住笑了,像是从内心深处觉得滑稽:“她死活与我何干?每天都有无数人死,自杀的更是多如牛毛。爬上窗台大哭大喊,摔碎药瓶在手腕划几道浅印子,我还以为只有电视剧里的傻女人才会演这种桥段。昂山先生,你是医生,当然更了解人体的精妙复杂——割开肌肉,切断肌腱才能割腕成功,她估计连哪里是动脉都搞不清。”
还有一次是怎么演法?她不出声,等他自己说下去。不说也无所谓,她根本不关心沈妙吉的死活。
“国外不禁枪,妙吉不知怎么弄到保险柜里防身用的贝雷塔M9。她手术后情绪很不稳定,决意吞枪,沈望扑上去拦,子弹差点把肩膀打穿。”
说这段话时,他一直凝视欢喜的眼睛,唇角的弧度很玄妙。
她哦一声,表示兴趣不大,“Idontcare.”没有任何惊讶,也不追问半个字沈望是否受伤。
差点就是没有。欢喜反复在内心告诫,用尽全部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啧啧,真是无情,好一副铁石心肠。”昂山廷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收敛些,让那位金主先生听到,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她语调不变,“沈妙吉死不了,我猜得对吗?她要是死了,谁来替她继承亿万家产?别说是瞎掉一只眼睛,她就算浑身上下只剩一只眼,也会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对那只眼海誓山盟不离不弃。这就是有钱的好处,如果连沈家的女儿都要自杀,我这种草芥不如趁早一根绳子吊死在医院门口算了。”
谁比谁惨多少?沈妙吉的痛苦不见得比别人更难忍受,只是她更会展现,擦破点皮都恨不能嚷嚷给全世界知道。大小姐受了打击,可以躲进象牙塔慢慢养伤,养一辈子也没所谓。普通人就没那么好运,哪怕被他们剥夺到遍体鳞伤一无所有,还得操心怎么在烂泥潭里活下去。
欢喜丝毫不认为这女人值得同情,不过自作自受。作威作福惯了,她只是想象到自己会为了奶奶找她拼命。
“料事如神。”他长吁一口气,目视前方,“我现在终于明白,沈望当初为什么选中你。你不光像他一样心狠手辣,还很擅长以小博大。”
“多谢夸赞。”她嘲讽地说:“你不也一样?何必妄自菲薄。”
两人离得很近,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远看似乎在聊什么轻松愉快的话题。
“不不不,我们不一样。我靠这儿——”他用手指了指脑袋,“而你靠本能。这就是可怕的地方,我跟沈望从小到大学的那些东西,你全没学过。可你不需要思考,天生就会。”
“人是很容易变的,选择也会跟着变。有些东西就很难逆天改命,比如沈望的选择永远比你多,你就只能吊死在沈妙吉这一棵树上。她的无知、狂妄、冲动、残缺和耻辱,永远都不缺你那一份。”
他拿一只手揩鼻子,愈加温和起来,“你一直都瞧不起妙吉,这就是她讨厌你的真正原因。讨厌最后变成恨,她只是错误估计了自己承担后果能力,也低估了你。”
“她是该后悔惹错了人。不过现在有你做她的丈夫,这种错误,以后都不会再犯了,对吧?”欢喜撇撇嘴,假装随意地问出真正想知道的问题:“新婚妻子重伤未愈一心寻死,昂山先生还有这么好兴致,专门跑到拍卖会上找我聊天?”
他很坦白,“有点事要办——代沈先生签个合同。”
差点忘记了,沈家的大本营就在美国。
这种事以前轮不上昂山廷插手,也是今非昔比的长进。折了沈妙吉,她的分内事自然落在乘龙快婿肩上。阴错阳差地,反倒帮了他。
欢喜抿唇微笑,“恭喜你,求仁得仁。”这句话她说得挺由衷的,没有挖苦成分。
“正赶上拍卖会,听说有四件清朝的缂丝吉服竞拍,品相完整少见,就来看看。”他又补充道。
是了,把市面上的珍品尽收囊中,一向是沈家人孜孜不倦的事情。
当年奶奶为了供欢喜上学,狠心卖掉沈安南生前一幅缂丝。流入拍卖市场数年,才辗转落进沈妙吉之手,又被带到沈顾北面前。沈家由此得知,沈氏明缂丝在国内后继有人,《绫锦集》也并未失传。
多少腥风血雨由此而起,她的人生就这么被拽进层出不穷的阴谋陷阱里。
欢喜收回神思,“你拍下了第四件吉服,月白云龙妆花纱夹袍。颜色很特别,她会喜欢的。可是如果让她知道,你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我旁边说话,这礼物就没那么合心意了。”
昂山廷耸眉想了想:“如果你再有机会见到妙吉,还会想动手杀了她吗?”
她认真且毫不犹豫地说,“会。”
依欢喜所猜,昂山廷绝不会傻到自找麻烦,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沈望。好不容易踢出局的绊脚石,再搬回来是自讨苦吃。但她仍不放心,明示也好暗示也罢,务必要他亲口表明态度。
他果然笑答,“那就是了。一个尽责的丈夫,不会把妻子置于危险之地。”
“你能这么替她着想,是她的福气。”
“你也会有你的福气。”昂山廷看了她很久,“沈小姐是被上天眷顾的人,多少次劫后余生,总能逢凶化吉。你还这么年轻貌美,只要远离不属于自己的战场,好运会主动找上门。就像妙吉,哪怕只有一只眼睛,也要学着往前看。沈望最近忙着安抚受惊吓的未婚妻,沈先生不想儿子的婚礼再有差池。”
他就像经验丰富的打手,专挑对方受了重伤的地方攻击。肮脏的手指捅进伤口,把血糊糊的皮肉抠开,有种残忍的快慰。
欢喜只是想,倒真没看出来,吴丝桐是那么容易受惊吓的柔弱小白花。她眨一下眼睛,“你们的战场上,已经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最好如此。”昂山廷唇边笑痕渐深,与带着威胁的话语并不相符,在他俊美阴郁的脸上却又莫名和谐,“我有一句衷心的劝告: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
他突然迫近她的脸,“否则……”
呼吸好灼热,线条凌厉的五官被放大,如同险恶世相混沌倾轧。远处人声鼎沸,但无人注意这个角落正发生什么。
欢喜浑身紧了一紧,每个难以察觉的动作都在竭力抗拒。毒蛇咝咝吐信,就快要缠上她的身体。
这森然画皮,这无耻之尤。
她来不及思考,竭力维持的冷静已到崩溃边缘。一手护在腰间,另一只手下意识向后摸,触到圆几上冰凉的高脚杯。
胳膊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宽厚暖和的手掌覆住了她的,轻易将杯子取下。
周鹤南笑意融融站在身前,将她滑落的皮草披肩扶正,“别偷偷喝凉的,当心胃疼。”
要往前看,好运气会自动出现。
呵,被上天眷顾的宠儿。
第一百零七折戏 惊逢[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