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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折戏 凋烈[1/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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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卖会还有三天才结束,周鹤南明显兴致欠缺。
      他知道欢喜不想再遇到不想见的人,提出让她留在酒店休息,无须勉强参加。她却不肯同意,坚持要做完份内的事。
      接下来的每一场,昂山廷都没再出现。
      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吃饭、逛街,见他生意上的朋友。在古董行业,周鹤南亦有别号,称“南山先生”,提起来无人不晓。
      修复缂丝龙袍的事,周鹤南也不再提,只说给时间让她考虑。七天很快过去,总要做个决断,次日是分道扬镳还是一同回程。
      这夜晴冷,绵绵不绝的寒气从积雪里散发出来。
      临街的玻璃橱窗内,欢喜捧一杯热可可,发红的手指仍得哆嗦,笑说:“在Jade夫人家工作的时候,怕烤坏了丝线,不能烧壁炉,要把所有衣服全都穿上。就想啊,居里夫人在巴黎读书的时候,冬天冷得睡不着,把椅子压在身上御寒是不是真的管用。”
      周鹤南无声地笑了,“我可以提供更好的条件,不会让你受这种苦。”
      她放下杯子吁一口气,“周先生,到现在为止,你一直都在说你愿意给出什么。可我想知道的是,你对进行修复的匠人有什么要求。那么贵重的古董,出不得差池,我也没有赔偿的能力。先小人后君子,还是谈清楚比较好。”
      他用食指轻敲在桌面,沉吟良久,说:“有些要求,或许会让你觉得不近情理,甚至强人所难。”
      “能不能接受是我的事,我自己会考虑。请讲。”
      连月光也感到好奇,悄悄洒落一片清辉。
      “龙袍不能带走。不管花多长时间,你只能在我视线范围内完成修复。换言之,必须生活在我提供的环境里。”
      这倒不算什么苛刻过分的要求,谁也不会把那么贵重的古物随便拿出来折腾。陈旧的缂丝很脆弱,保存不当都会造成损伤,轻易挪动更非明智之举。万一有遗落或发生其他意外,得不偿失。
      正因如此,也造成了他面临的困境。周鹤南寻访十年,跟很多缂丝传人打过交道,始终无果。有实力完成修复的工匠本就寥寥无几,平均年龄最小也在五十以上,且大多在国家机构供职。家人朋友都在国内,生活稳定。不可能说服他们去国离乡,去为私人完成耗时漫长的修复。
      他们的徒弟里,确实有愿意的。千里迢迢远赴法国,亲眼看过龙袍之后,大多表示有心无力。水平不够,就算勉强为之,拿出的修复方案也不能令周鹤南满意。他的父亲曾经做过尝试,结果相当不尽人意,不过是留下另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疮疤,加重了损耗。
      龙袍和周鹤南,都经不起再一次磋磨。直到三年前,年轻一辈的缂丝艺人里,出现了沈欢喜这个名字。
      她点点头,“还有呢?”
      “修复龙袍期间,全程保密。不许再接触任何相关工作,不能接别的活儿,也不能拿这件事炒作。它跟你之前做过的缂丝都不一样。也就是说,即使完成得再好,龙袍也不可能让明星穿到舞会上招摇。你不会因此出名,不会有相关采访,不会被一大堆人围着拍照,上报纸上电视网络,让所有人知道。”
      他一口气说完,声音依旧稳定和缓,“你是年轻的女孩子,对名利有野心太正常。只是各人志趣不同,我向来不赞成参与这些。”
      周家的后人素行低调,对曝光持回避态度。又一直在海外行商,多年来固守自己的圈子和规则,鲜少引起媒体关注。欢喜知道存素堂,也在所谓的上流阶层待过一阵子,可周鹤南这个名字,却是头一回听闻。
      而他记得的,是她在舞会上躲避镜头如避洪水猛兽,执意与繁花似锦背道而行。
      一个女子长得太美,世人便吝于承认她诱惑的肉身之内还藏有灵魂。唯有他看到她身上闪光的才情,只是被创痛埋没太久,被人心的偏见和欲望所损伤。总有一天,当遇到合适的时机,天性会引领她超越自己的境遇。
      欢喜安静地听完,笑笑说,“小时候我跟奶奶住在乡下,附近的村子会请戏班唱戏。民间的老戏班子,有很多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只要收了订金——他们管那叫‘包银,就算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也要认认真真从头唱到尾。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下好大的雪,天冷路滑。戏班就这么对着空荡荡的雪地唱了一整天,从晌午到晚上。连小孩子偷跑去看,都会被大人带走。奶奶跟我说,那是村子请来酬神的戏。唱给天地神明,不必惹人间悲欢来染指。”
      喧嚣尘世里,要找到一颗摒除杂念的心,何其艰难。必须奉行缄默,孤独、坚定,以虔诚封印,与非如此不能缝补时间之裂隙。
      冷清也好,没有彩声也罢。深刻的,直抵本质的东西,往往只能以静默来表达。
      他再次确认,“你能接受默默无闻,把人生中最好几年与世隔绝,以及很可能失败后一无所获的结局?”
      她轻轻仰起脸,“我还没有看到那件袍子,若评估过后发现做不了,我会坦白相告。如果我肯做,就不会失败。”
      “怎么说?”
      “祖传的缂丝龙袍虽然珍贵,也只是你万千收藏品中的一件。”她语调安然,不疾不徐地回答:“但缂丝是我视同生命的技艺。生命与爱好,不能相提并论。”
      这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令周鹤南觉得欣慰,又生起隐隐不安。直到如今,她都没有肯定地表示愿意接受这项工作。言谈间总是有所保留,用得最多的是“如果”这种假设。
      “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现在该我了。为什么会选我?”
      年轻而技艺超群的缂丝匠人,虽然少见,却非绝无仅有。他有钱有时间且具备非凡的耐心,只要肯花心思去寻,再开出难以拒绝的条件,总还是能找到。
      欢喜想起叶秋成,好多次为她挺身而出的朋友,便试着向周鹤南提起:“我在国内也认识相当优秀的缂丝匠人,可以为你引荐。”
      “不必。”他看一眼窗外的雪夜,“至于原因,说出来可能有点冒昧。人拥有的越多,放不下的东西也就越多。唯有孤儿能随心所欲,斩断无用的牵绊。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大胆去做任何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有这种专注,往往更容易达成心愿。”
      他沉默片刻,把话锋突兀地转回来,“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你听完再做决定。”
      “愿闻其详。”
      “报酬无论多少,都不会提前一次性付清。在进行这项工作期间,工匠要尽量减少与外界的联系。除非特殊情况,不可以离开法国。并且——”他似乎为接下来的话感到抱歉,也有些许的为难,还是直白地说出:“清心寡欲地生活,凡事以工作为重,杜绝发生任何多余的情感关系。”
      欢喜怔了一瞬,轻轻地问:“你的意思是指,在工作期间,最好放弃一切社交……不许谈恋爱也不许结婚,对吗?”
      “对。”周鹤南垂眸,无声地微笑已在唇边敛去:“嗜欲深者,天机浅。”
      龙袍的上一位修复者,是个只有二十八岁的年轻男子。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在事情进行到第二年的时候,他请了假回国探望女友。长期异国两地的恋情,如同空中楼阁,总是很难维持。没有拥抱和陪伴,又隔着时差,连视频电话都挤不出时间。
      慢慢地,热情消退,犹疑渐生。遥远的思念和牵挂,比不上雨天里及时出现的一把伞。女孩无法再等下去,执意提出分手。年轻人为此陷入痛苦难以自拔,终日心神不宁,在修复中接连出错,又手忙脚乱地弥补,情况越来越糟。
      工作感情两不顺,他苦闷不已,整个人颓废消沉,开始偷偷酗酒麻痹自己。某天晚上,醉醺醺地从小酒馆里出来,就出了事。那次意外导致右手重伤,他从此再也拿不稳梭子。
      已经被修复过一阵又半途而废的龙袍,更无人愿意接手。符合要求的手艺人本来就少,有名声资历的工匠,都不想自己的心血成为别人的续貂。再加上流派和手法各有差异,很难融合,最终能呈现什么效果,悬而又悬。
      龙袍的修复被迫中断,一搁置就是六年。
      欢喜听着听着,思绪却岔到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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