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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折戏 凋烈[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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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厚厚的窗玻璃,也能听到风在回旋,不断呼啸、起落与撕扯,她下意识裹紧了围巾。不是冷,而是因为一瞬间清醒的空洞。孤独似八面来风,太重又太轻。
      “别的都可以谈,这是不能退让的底线。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也收回心,“我能明白你的顾虑。”
      动心起念,则生“欲”,是世间苦难的根源,徒然增加烦恼困惑,无法滋养灵性。情有什么用?更何况它本也不是拿来“用”的。
      欢喜目光微沉,“没有永远不会失去的东西,只有永远得不到的执念。”
      雪地苍凉的光映在她脸上,姿容眉眼皆有古意,细看分明又多了些无畏无情。他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明白她是真的懂。
      这才是他选择她的真正原因。周鹤南眼中的沈欢喜,是一个已经清除了幻觉的人。做这件事,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可是她接着说,“抱歉周先生,我达不到你的要求,只好辜负这番美意。”
      周鹤南皱紧双眉,着实感到意外。
      “你不愿意?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按她刚才那种跃跃欲试的反应,分明又不是那么回事。
      “我很愿意为修复这件文物出一份力。只是……出于私人原因,没办法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心无旁骛,恐怕适得其反。”
      “我记得你说过,你目前单身。”
      欢喜突然好倦。心门落下一道锈蚀的锁,实在没有力气再细数从头。
      只好坦白相告:“你待我坦诚,我也不想在这么要紧的事上刻意隐瞒——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怀孕了。”
      “……什么?”
      欢喜咬了咬唇,松开后留下泛白的浅痕,“只有三个多月。虽然看不太出来,但这是真的。”
      她是个单身女子,也是个单身母亲。所有猜测瞬间瓦解,答案水落石出,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的那一种。
      周鹤南靠在椅背上,抬手摸一摸鼻子。久久没有说话,看样子陷入了沉思。
      有过太多阅历,他是对任何事都不觉得突兀的人,态度总是淡然平稳。眼前状况虽然奇突,却不是那种完全无法可解的死局。她还这么年轻,走过些弯路吃几桩暗亏,太寻常不过。
      几分钟后,他再次开口:“据我所知,你并没有结过婚。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助你,用最快最安全的方式解决掉。”
      他完完全全会错了意。
      欢喜看着他,嘴角先向下弯一弯,然后再向上徐徐展开。带一点无形的神秘,无法被言语道尽的力量,以及令人困惑无解的镇定。
      “周先生,你误会了,这不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麻烦。我要它,已经决定生下来。”
      “生下来以后呢,带着婴儿满世界流浪?无论你接不接受为我工作,这对你的人生而言,都不是理性的选择。”
      “你也知道我是孤儿。我没有亲人,想要自己的孩子。”
      他再次打量她此刻的笑容,出奇地冷静,向着未知命运大步迎去。心无旁骛的偏执,令人不忍深究。那道亮光直逼上眉目,竟有种了悟红尘宿命的凛然。
      最后他温和地注视欢喜,语音轻软,“沈小姐,请相信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起自己的女儿。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如果宝琳遇到这样的事,我很难心平气和接受。”
      “你看,这是我们无法达成共识的分歧。孩子已经存在,我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它,为任何事都不能。”
      “孩子的父亲可知道?”
      缓慢流动的记忆,像雪落在雪里。隐秘是贝中含珠,不得不往深处再藏一藏。
      她昂起脸,眼角寒星一闪,藏着刀锋般的丝柔,“我的孩子没有父亲。完完全全,只属于我。Bloodinmyblood。”
      吾血之血,命以命换。她觉得她一定承受得起。这种源自本能的意志和能量,深沉难测,强烈到根本不容置疑。
      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未出世就要跟着母亲流离失所,生命注定艰难而充满缺陷。这对母亲而言,又何尝不是残酷的背负。谋生的同时,还要躲避难以预料的伤害和意外,比如那些她再也不想遇到的人。
      他竭力维持不动声色,还是难免流露出失望,“生下一个必须独自抚养的孩子,没有那么容易。撇开私心,我仍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你还那么年轻,孩子以后会再有的。在更合适的时机,更安全的环境。”
      是,生活很残酷,人间更残酷。男人的想法大多如此,满脑子利害权衡,什么都当生意来谈。他们不觉得生命的孕育和降生有什么大不了,只看作一次欢爱的附加品。跟这个女人可以,那个女人也可以。当下可以,换个时间一样可以。
      不会的。不会再有,再有也不是这一个。这是她跟沈望的孩子,什么都替代不了。
      欢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该说的都说得很清楚,神情又恢复落寞及寡淡。拉一拉披肩,也没有向周鹤南道别,便起身走了。
      推开门,寒气扑了一头一脸,举目灯火零落。
      他坐在原地没有动,转头朝街面望去。她走得很稳很慢,如履薄冰,但脚步十分坚定。旧黑大衣裹住瘦削的肩,背影无限寂寥。整个人瘦长如一根骨刺,扎进雪夜的风里,无尽遥远。
      巴黎人也爱穿黑,是个迷恋香氛的斑斓城市。香水的制作,对花来说却极残忍。花瓣要在油脂的包裹中彻底枯萎,直到死去的那一刻,才会交付出最浓烈的香气。
      原来世间当真是有这样的女子。
      欢喜走过两条街,一直叫不到出租车。又冷又累,于是缓缓蹲下,抑制内心汹涌的痛。凛冽的风触到她的面颊,她的唇,以及她的额。滚烫红尘却不肯休歇,灼灼地焚烧心火。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眼角渗出一点暖。她以为她不会再流泪。
      非见不可,不爱不行,折断手脚也要千里万里到他身边去的那个人,已经在时空中彻底遗失了。离开太久以后,那种尖锐撕扯的痛也变钝,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好好告别。太多眼泪,淹没了她想要留给他的笑容。但仔细想想,每一次相见每一句话,又何尝不是在告别呢。
      只有光阴是不老的,以缄默为誓言,结下地老天荒的契约。
      午夜回到酒店,她马上开始收拾行李,一秒都不想多待。
      十二点刚过,手机“叮”地一声响,是大笔款项入账的消息提示。
      周鹤南结清了这七天的报酬,按事先谈好的数目,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厘。紧接着第二条又至,慷慨附赠一笔回程机票费用。
      他仍然是个好雇主,遵守信诺,干脆利落不拖延。只可惜结果终难如愿,枉费了一番铺排。
      欢喜打开APP,订下最近一班飞往日本的航班,三小时后起飞。
      必须找个地方先停息下来,她太需要休息。
      拖着箱子穿过酒店大堂,脚步声好旷寂。一个陌生男子扬声叫住她,机灵的亚洲面孔,手里捧一只方寸大小蓝纸盒,“这是周先生托我转交给您的东西,请沈小姐务必收下。”
      周鹤南人情周到,礼节上挑不出半点差错,当真仁至义尽。
      “他已经离开了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好意思。”
      欢喜点头说谢谢,把东西拿过来随手揣进大衣兜,轻飘飘没什么分量。
      如此,就算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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