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南有生意要谈,当晚便从私人航线飞离法国,连着半个多月没露面。他的时间可直接换算成黄金,现实生活忙碌到突破人类常识。她有时候忍不住想,十几二十年以后的沈望,大概也就是这样。
欢喜知道他不想她离开这栋房子,很识趣地约束好自己,不跟外界有任何联系。离开日本前只给连越打了电话,只说短期内都不会回去,要继续为Jade夫人的朋友工作,并打算在异国生下孩子。至于具体做什么,因跟周鹤南有约在先,不方便透露。
连越也不追问太多,
周鹤南不怕麻烦,但不能主动给他惹麻烦。他留下的所有人,都会及时报告她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就算远在天边也晓得她在干什么。说是保护也罢,事事尽收眼底的控制欲也罢,好在她对这种生活并不陌生。
和夏布洛尔太太朝夕相处,渐渐知晓对方的生活习惯和脾气。并不热络也不亲近,却磨合出难得的融洽。
早春的天气变幻无常,一时雨一时晴,她右手掌心的伤总是酸痛。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查阅上一位修复者留下的资料笔记。保持海量阅读,也画画和练字,为接下来的修复工作做准备。有时流连太晚,就直接往沙发上倒头睡去。
这一方古雅天地,中式文墨齐备。欢喜惊讶地发现周鹤南擅临魏碑,笔锋颇有骨力。案头还摆着《多宝塔碑》,甚至有《张猛龙碑》的蝉翼拓,墨如黑漆,光可鉴人。
临魏碑跟在丝线上打稿,说不清哪个更难。写在用稻草做的纸上,纸质粗而厚,运笔必须沉着,不能浮华。一尺二高,半尺宽,每天写两张。她凝心定气日日苦练,只想尽快恢复手腕和五指的协调性,达到肌肉控制的最佳状态。
夜来好静,只有壁炉火星劈啪作响,木头焚烧的香气如同幽远森林。
欢喜写字累了,想裹着毯子躺一会,没多久便朦胧入梦。傍晚多喝了半杯岩茶,也睡不大踏实。炉火将熄,有点冷,翻个身醒来,才惊觉有哪里不对。
她睁开眼,忽然看见一道黑影立在书案前,姿势维持许久不动。
欢喜打个激灵,血液流动变缓,冷汗冒了一额,僵卧着也不敢出声。这人是谁,怎么进来的?要干什么?半点动静都没发出,她竟毫无所觉。
十几秒无比漫长,直到他按亮一盏地灯,轻声说:“是我。”
她没听出来,脑子仍迷糊着。见她没什么反应,这人又走近几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欢喜骤然松一口气,点点头,马上又摇头。这是周鹤南的房子,他想几点钟以什么方式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他的自由。就着昏暗光线,看清表上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半。
他坐回扶手椅上,就着她喝过的杯子抿了口冷茶,“事情办完,就提前回来了。想看看你——”顿了顿,续道:“看你有没有偷偷跑掉。”
他倒很诚实。欢喜抬起头,脸上不动声色:“为什么要跑?我哪里也不想去。”
哪里都去不了。
他只是想看看她。周鹤南神色一如既往地镇定,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时差的缘故,他知道后半夜肯定睡不着,打算读几页书静静心,没想到欢喜就睡在沙发上。
一种久违的温柔漫涌,幽花一树堵住胸口,随随便便照亮了暗静的房间。仿佛从来没离开过,像某种等待重又回到身边。
于是他坐下来看。她沉睡时很美,却是个悲伤执拗的姿势。向左侧卧,双臂交叉胸前,双手紧握成拳拇指向内弯折深埋掌心,一个虚无的拥抱,又什么都抓不住的样子。似走出梦谷的白孔雀,栖息在积雪的岩石上,随时会振翅乘风化云,不欲在人间久留。
没关严的窗缝里钻入凉风,拂得纸页哗哗轻响,掩盖了若有若无的叹息和脚步声。
霜蓝的月色透过纱帘,映在淋漓墨迹上。周鹤南眯起眼凑近,抄的是傅玄的晋诗《短歌行》:
“……
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
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
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
末尾的收梢有凝顿,不知何人何事扰了落笔之人的神思。毫尖浓墨滴坠,在“绝”字处洇开硬币大的黑团。
人间多少憔悴,世事几度新凉,都在其中了。
欢喜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眼,只能看清他身形的轮廓,看不见表情。
她身上还裹着毛毯,迟疑道:“我这就回自己房间。”见他在喝那盏剩下的冷茶,又说:“我给你泡杯热咖啡吧?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我不饿。能陪我坐会儿吗?”他忽然说。
“哦……好。”
他想看她,她就坐在这里让他看。说是“提前”回来,事实上他走之前根本也没提过归期。半个多月失去联系,完全不闻不问。天知道他原本打算什么时候露面,一切随他高兴。他是周鹤南,可以为所欲为,包括穿过重门深锁偷偷进入房间看她睡觉。
现在觉也睡不成了,两人就这么互相瞪眼干坐着。
欢喜没有忘记他离去前的警告,比直接发脾气更加震慑——就因为她说错一句话。以后不会了,她不敢再多嘴得罪他。
可他偏要问:“为什么不肯说话了?”
她挠挠头,“你想听我说什么周先生,给个提示?”
意思是她可以且只打算说他想听的话。
他愣了数秒,声音黯淡沉和,“你最近的生活,过得是否习惯,看了哪些书,做了什么事……诸如此类吧。我只想和你聊聊天,说什么都可以,不用紧张。”
欢喜再次低低地“哦”一声,决定主动坦白。毕竟在这所宅子里,没哪件事能瞒得过他。
她定住神,老老实实说:“我一时冲动,抢了令郎的心上佳人。”
周鹤南没想到她先提这事,仿佛被勾起兴趣,略探身向前,“还有呢?”
“还和佳人共眠一宿,真是抱歉。”她双臂抱住膝头,“不过我可没揍他啊,我是很守信用的,真的。”
她没对周瀛动手,只是把他又气哭了一遍,谁知道那二世祖是怎么恶人先告状。
周鹤南走后大约一礼拜,周瀛去而复返。夏布洛尔太太抱歉地说:“对不起沈小姐,我不能阻拦他。”
当然,他是周鹤南的儿子。
欢喜不想发生冲突,索性连屋门也不出了。借口身体不适,一日三餐都送到房间里吃。
起初的几天,周瀛并没主动上前招惹,却让冷清的庄园变得无比热闹。他邀请一大帮同学、朋友,还有朋友的朋友们,咋咋呼呼一大群人,把这地方变成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沙龙,不断吸引更多人闻名而来。
屋里日以继夜高朋满座,各种狂欢节目轮番不休。年轻人精力旺盛,设下酒池肉林吃吃喝喝兼打情骂俏。很多人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照样狂饮无限量供应上等香槟。自助餐台琳琅满目,食物盛在银盘里川流不息随意取用,音乐放到天明。
白天他们就睡
第一百一十三折戏 风不止[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