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的聚会,可以把你国内要紧的朋友邀来,我知道你们一直有联系。”
他如此主动想要促成这件事,多少出于愧疚,想要有所补偿。那晚的意外冲突,导致欢喜在台风之夜早产。当时情况凶险,她唯一能拿出的,是连越的联系方式。被推进手术室前,也只来得及对周鹤南交待:“如果我死了……”言下之意,就把孩子送回国交给他。
当得起临终托孤的关系,必定非比寻常。
欢喜抿着唇,犹豫了数秒,仍坚持拒绝:“师父他们……已经看过孩子的视频了。谢谢周先生一番心意,我实在受之有愧。”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鹤南已经明白她的态度。当下不再多言,拍拍她的肩道,“准备开饭吧,我饿了。”
欢喜松一口气,去厨房把刚烤好的甜品从烤箱取出,放在瓷盘里亲自端出来,“尝一下我新学的手艺。”
她已熟知他的口味,会做一手风味恰到好处的红酒炖牛肉,很快又学会用栗子泥烤一种叫Mont—blanc(蒙布朗)的传统法式甜点,比家里的甜点师做得还要棒,夏布洛尔太太也刮目相看。
并非为了讨好,只因为这是为数不多能够令他开怀一笑的心意。不过没法常做,一来没时间,最重要的是不能令手部皮肤在粗活里受损,会影响缂丝。
他们坐下来吃饭。菜品并不复杂,清爽而美味。周忱最爱的牛油果海鲜沙拉要够爽脆,餐后甜点必是海盐冰激凌或香橙舒芙蕾。欢喜把他们的喜好全都记在心里,不知不觉,看上去竟像女主人。
周鹤南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人,只有这时候才会显得放松不拘,胃口也比平时好很多。
他尝了半盏甜品,一直赞不绝口。突然想起什么,便放下银匙从兜里拿出盒子递给欢喜,“给繁星带的小玩意儿。”
真像个圣诞老人,总有源源不绝的礼物,何止有求必应。
欢喜打开一看,又是珠宝,一条秀致玲珑的项链。造工奇巧光辉灿烂,不用猜也知道来历非凡,是能当宝贝传下去的东西,并非他口中轻描淡写的区区小玩意儿。
“古董?”她关上盒子推过去,“繁星还小,哪用得上这些?你别惯坏她了。”
他笑,“那妈妈先帮她收着,等她长大了再戴。”
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把这小人儿娇宠到无微不至,比真正的公主更像公主。
“可是……”
周鹤南兴致很高,眉宇灵活飞扬:“你知道这条项链有个什么样的故事吗?我讲给你们听。”
很多古董的来历都非常隐晦,甚至牵涉到血腥奇诡的秘密,是不能深究的。前来兜售物什的人也五花八门,为了显示奇货可居,往往会连同他们的故事一同兜售。编造得越蹊跷越吸引人,方便开口抬价。
周鹤南的其中一家古董店,开在著名的拉巴斯女巫集市。现实生活里,很少有人知道还存在女巫这种职业,但拉巴斯却云集了不少。除了女巫,还有占星师和算命师,在当地很有地位。
拉巴斯妇女跟西方童话或魔法书里描述的女巫不同,她们穿色彩艳丽的传统裙袍,戴草编帽子,头发梳成两条长麻花辫,坐在街边兜售自己的商品。
“有风干蟾蜍和猫头鹰羽毛,这些都是能给人带来好运的东西,也是祭祀用的祭品。每家店铺都挂着风干后的骆驼胎儿,还会按当地习俗在建房子的时候埋在地基底下……”
欢喜听得咋舌,这些都是她闻所未闻的新奇事情。
古董店大隐于市,基本上是办公开半地下的交易模式。除了少数真正懂行的掮客,很难得其门而入。周鹤南停留时间不长,有时心血来潮,或遇上感兴趣的东西,就会亲自露面接洽。
他从潦倒的世家子弟手里买下过魏晋酒壶,从玻璃色眼球的落魄贵族手里买下过曾杀死公主的王室匕首,也从醉醺醺的神职人员手里买下过祭坛上失踪的权杖。
项链是从一个随身带着水晶球却穿一身过气香奈儿的妇人手里得到。水晶球有裂纹,她身上裹着的克什米尔羊绒披肩陈旧得过分,袖口明显磨损,竟拿出了这样一条神秘璀璨的项链。
外面艳阳高照,她却像从风雪里跋涉了很远的路,冻得浑身哆嗦。
周鹤南让伙计给她倒杯苦艾酒,故事快讲完的时候,她便习惯性地举杯朝对面敬一敬。他却没有喝——精明的古董商人,在交易完成之前从不喝醉。
生意就是生意,不是从五花八门的故事里,选一个自己最中意的。周鹤南从未打破这个原则,最终开出六位数的支票,推到她面前。已经是很慷慨的价格,穷途末路的人,不能要求更多。
“因为她说了一个关于我的预言。”
欢喜眨眨眼,“是什么?”
他却不答,眼神落在熟睡的婴孩脸上。眼角细细纹路,像湖水温柔的波纹。
良久,才说:“确定想现在听吗?等你准备好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漆黑的日子就要过去。窗帘闪出一条缝隙,光柱里尘埃起伏动荡。欢喜抱着孩子,一线阳光照亮她半边面孔,太灼热强盛,不得不微微眯起眼。
她想了想,点头:“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不急。”他笑笑:“下午我还有事要出去。晚饭再陪我一起吃?”
答案当然是“好。”
她亦曾像繁星这般年幼过,在那场漫长孤寂的童年中,缺失与不安如影随形,留下难以摆脱的创伤。匮乏会影响人对待感情的态度,陷入反复拉扯企图证明的消耗模式。一生缺乏安全,对爱有过多需索,太纯粹太剧烈,因而更容易断裂。即使长大成人,也需要经过艰难的自我摸索来尝试认清和修复,如同独自泅渡夜海。
然而这男子使她觉得被看顾,被照料,安置妥当了。他对她没有要求,平静不急迫的态度,跟郭碧漪相似,一种情象征着无限稳固的满足。
欢喜从来要强,直至辗转到他身边,才觉这世上失望之事,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繁星一岁零一个月大的时候,她已完成龙袍上的二十六处修复。
小的破损只有指甲大,大多是勾丝、松脱和褪色,状况各不相同。最大的破损,直径几乎赶上成年人的手掌,越往后越难。
修复龙袍的过程,也是她对自身失陷之处的一种缝补,一针一线,试图弥合内心的阴影。
两个历经沧桑的灵魂,在互相救赎。
全部进度走完四分之一,没有比计划中快多少,也没有更慢,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缓慢、沉着,每个环节都在掌控之中。
初夏的傍晚,欢喜给繁星洗过澡,抱她到花园里散步。
白色香花盛放,刚修剪过的草地在脚下散发出夜晚才有的清冽气味。母女俩都穿白色睡裙,垂感极好丝绸,顺滑柔凉,拂拂荡荡如一束清凉月光。
她以前从来未走到这么偏僻的角落,才发现东南角的空地上,栽了一大片如火如荼的紫玫瑰。玫瑰里非常稀有的品种,高卢蔷薇的杂交植株,即使在北方高寒地区也能露天栽种。
花朵盛大浓烈,铺天盖地恋恋不舍地开着。一个穿深紫色衣裙的女人,隔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望住她们。
在欢喜走向那丛紫玫瑰走去时,突然出声阻止:“别靠近它们。”
第一百一十九折戏谶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