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难事到最后,大多是推到重来。
这趟旅程越来越惊险莫测,看不清方向也猜不着结局。她是否该再次全力以赴,去换一个更有把握的未来?
他又露出那种洞悉的神情,“这几年,你跟唐先生的自创品牌发展平稳。那些从特殊学校招来的学生,大浪淘沙留下一批后起之秀,已经今非昔比。积蓄实力藏而不露,以不变应万变,确实是聪明的做法。”
培养新人是水滴石穿的慢功夫,欢喜好不容易才把这些新生力量聚拢起来,原指望薪火相传,眼看卓有起色,自己却不得不抽身而退远走避祸,总觉得愧对大家的信任和支持。
她没有余力再给他们提供别的帮助,这几年修复龙袍所得的报酬,加上之前的一点积蓄,几乎全部投入进去。
一笔接一笔大额汇款,从国外直接打到公司账户。连越无从拒绝,甚至根本弄不清她现在何以为生,具体做些什么。欢喜对往事十分抗拒,态度更是着意回避。跟沈望有关的一概不听不问,跟自己有关的,什么都不肯说。甄真只好安慰他,既然拿得出那么多钱,说明她们母女在国外一切安好,最起码生活无虞。
经过那么多波折,以虞琮平为首的缂丝匠人们非常团结,凝聚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就连天分不高的叶景明也颇有小成,带的学徒最多。谁都不知道欢喜去了哪里,每次聚会庆功,再热闹也觉得少了点什么。那个点燃火把交到他们手上的人,唯独把自己熄灭了。
曾经光芒万丈的阿修罗之母,最有前途的平民缂丝女王,褪淡成模糊的影子符号,一个高开低走戛然而止的传奇,逐渐隐没到不为人知的暗处。
时尚界江山迭代永不冷场,偶有新秀露头,不过搅起小片水花,无人能再重现她当初的辉煌。
连越对外只称她被旧疾所扰,不得不暂离一阵调养身体。至于这一阵是多久,说辞相当含糊。
景明是欢喜力排众议一手托举到台前,又一直受程嘉人关照,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认定里面必有内情。去向大哥叶秋成打听始末,后者坚持守口如瓶。他把所有可能都猜了一遍,甚至私下问过连越,她是不是已经跟沈望在一起,因为担心双方立场冲突,宁可放弃事业,做他背后的女人。
手望集团被吴氏裹挟,这些年为了稳固扩张,仗着资本力量干下不少恶意吞并打压同行行径,导致业内怨声沸腾。连越跟沈望关系复杂,工作室暂时没受到波及。但大环境日益恶劣的前提下,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尚未走到当面对决的地步。
连越黯然地想,如果她还在,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呢。理想和信仰或许脆弱,会被打压、嘲笑,被无视被埋没,却是必不可少的定海神针。凡事只以利益衡量,最终导致互害的恶意无处不在,每个人都将自食其果。
万灯照国,那国里没有她,有一块地方永远不亮。
难以独自承当的煎熬,只能通过攻毁来宣泄。身负重伤的兽,四周必定林木催折寸草不生。
自从失去欢喜,沈望仿佛彻底变了个人。行事激进毫无顾忌,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谁都劝不动。连越冷眼旁观,甚至觉得他是刻意为之。想让她知道他有多痛,让她知道他从未放弃对抗曾经伤害威压过他们的人,不惜牵累无辜。当她终于看不下去,会不会出手阻拦。
谁知她那么决绝,转过身就再也不回头。
应了当年那句戏言。他说以后你管着我,别让我再做错的事。
她气鼓鼓推开他,我管不着。你敢再骗我一次,我就再也不原谅。
“我离开中国,已经三年多了。”欢喜忽然没头没尾地感慨这么一句。
周鹤南眯起眼,轻声纠正:“是三年零八个月又一十七天。”
“那些事对我来说太遥远,他应该有自己的考虑吧,我不想过问。工作室能发展到现在,全靠大家齐心协力,我只是个懦弱可耻的逃兵。对师父还有景明他们的承诺,只能用这点微不足道的支持来弥补。”
她今年26岁,早已过了那个盲目自信,容易产生错觉的年纪。不会再以为自己所做的事说的话,对某个特定的人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以为特定的那个人,所作所为都是为自己。
没什么能瞒得过周鹤南。欢喜自嘲地笑笑,“所以我现在又变成穷光蛋了,只好赖着你。”
“玩笑还是真话?”
她垂眸默了一瞬,说:“机会背面,很可能是新一轮的危机。我不是昂山廷,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凌驾在他人之上,肆意地践踏攥取。”
“当然。”他轻叹一声,“如果我们学习知识,变得强大,只为了伤害和羞辱别人,那这种本事跟粪土也没多大区别,因为粪土也能扔到脸上去羞辱人。你怎么会是懦弱的逃兵?别贬低我的眼光,周鹤南从不青睐失败者。”
“周先生,不管有没有合约,我都会践行承诺。”她看着他,“在修复完成之前,我不离开法国,也不参与外界的任何纷争。”
这种决定多少还是出乎他意料。
“你一点都不担心?凡事讲究平衡之道,他这种玩法太过了,逆风烧手的可能性很大。”
“怎么会?”她失笑,“他现在呼风唤雨应有尽有,哪用得着我去担心。”
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过是痴男怨女一厢情愿罢了。真正坐享无边江山的人,怎么会孤单呢。
虽然不大情愿,他仍不打算隐瞒,“沈望跟那位吴小姐的婚约迟迟没有下文,已经名存实亡。”
欢喜嘴唇动了动,“和我无关。”
心事说到底还是心的事,只能交给自己的心来解决。
“好吧。”周鹤南思忖片刻,“高端缂丝纺织品,在国内几起几落到如今,已经成为零和博弈的存量市场,不存在和平共处的可能。那一天早晚会来的,你要做好准备。”
“周先生,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笑着摇一摇头,“不,对我来说,你觉得快乐比较重要。如果赢了他们能让你从此化解心结,我会帮你。如果你不想再参与无休止的争斗,不如就安心留下。”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龙袍,也不是为了责任和道义,只是为我。
没有全部付诸言语的内容,都在无声的注视里了。
这是周鹤南第一次认真地提出这个建议。没有迂回试探,也没有似是而非,他的心意已很明确。
当他从昂山廷手里救下繁星,笃定地说这是“我的女儿”时,欢喜就知道,他会对毫无血缘的孩子视如己出。事实上他一直在这么做。为她铺陈,给她安稳,让她得到最好的照顾。
“我的年纪足以当你父亲。”他踱到窗前背对着她,再次开口,却是如此突兀的开场白。
必定难以启齿吧。像周鹤南这样的人,什么事没见过,什么话没讲过,到底也小心翼翼起来。
唯有不怕失去,才能无所保留。
他继续说,“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其中不包括沈欢喜。然而除了身外物,我也没有别的弥补方式。我甚至拿不出更多的时间,按约定俗成方式,去从头开始追求一个女孩子。请原谅我的坦白,我很喜欢你。若你愿意成全,我会非常感激。”
四下寂静,室外雨势渐收,顺着蕉叶一滴滴落至地面。
此生不曾听过比这更冷静悲伤的告白。什么都表达了,又什么都没表达。
“周先生……”
她想说的是,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只是,问题在我这里。我拿不出那么多爱了。
再也不会有那种,没被暴戾的爱恨摧毁过,没被篡改和破坏过的完满。是我不够好。
他却流利地接口道:“时间对于我的意义,跟你是完全不同的。我已年近半百,总有奔波不动的一日。而你终究会离开,一次比一次去得更远。在此之前,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做好安排。”
欢喜说不出话。她不怕长久的寂寞,却不愿再沾染新鲜的痛楚。跟沈望的一场纠葛,让整个生命经历了排山倒海般的毁灭和损伤,从此知晓世上是有被取代与被放弃这
第一百二十五折戏与君好[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