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每块碎片,都照见人性里最不堪的一部分。他的软弱、妥协、犹豫、拖延、自私和贪妄。然后刺进她的心脏,把她伤到体无完肤。她全都看得清楚,仍用最后的力气说不恨,只是不得不离开。
总是忆起妙吉婚礼前三天的晚上,欢喜给他打的电话。从来没有那么小心翼翼,又忐忑又期盼,甚至有一丝含混的喜悦,问他,你能来吗?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呀。
究竟是什么呢?他反复思量,还是毫无头绪。就算有机会再问她一次,她也会说早就忘记,没必要提了吧。
这是他唯一最后悔的决定。如果那天丢下婚礼,直接去找她会怎样。是不是后来的事都不必发生,就能把她留下。
一个名叫沈欢喜的女孩子,眼如星辰,笑容亮烈有光。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么?
遇见她的那一年,沈望27岁,正是她如今的年纪。如今他已过而立,仍处在男子最强壮敏锐的时间里。面容没什么变化,处事更加练达沉稳,不过是从成熟到腐朽的光鲜。
据说每隔七年,人体内所有的细胞都会彻底代谢一遍。由内而外,全部换掉。简直好算另一个人了。只有记忆根深蒂固,仍顽强地扎在身体里,洗不掉,割不断。
今年是他们分开的第四年。沈望有种预感,她已逐渐失去这信念,不愿在人海中与他再度重逢。
他被留在这里,被撇下了。
这一生,他都无法忘记她,再拿不出同等的心力去爱别人。
得到邮轮照的晚上,沈望依旧工作到半夜。从如山的数据报表里抬起头,眉心隐隐胀痛。又无处可去,独自开了很长时间的车回云容山庄。
在他不问价格疯狂回购零散股票的关键时刻,传出沈、吴联姻有变的负面消息。为消弭影响,吴丝桐借机搬进他常住的别墅里,高调出入,好几次被记者拍到。
沈望懒得管,只是默默地不再回去。心里很清楚,那不是“有变”,真正的决裂就要来了。为这一天,他已经苦等太久。
她要秀恩爱只管秀,他奉陪到底。过了风口浪尖,转头就跟谢桥在人前做出亲密姿态,打脸虽迟但到,无比响亮。
谢桥很争气,没他枉费一番栽培,已是今非昔比。四年光阴漫漫,足够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野妞捧成一线当红花旦。她的手极美,最近刚拿下国际高奢珠宝品牌形象大使的资源,也是手望旗下阿修罗吉他唯一指定代言人。沈望为她注资了陈酿的影视公司,控股比例不低,互相挡去不少烂桃花。
谁指望争得过谢桥?女人在她面前,先自惭形愧三分。
人人都以为,他肯这样地捧着她,是因为她美。
大约看习惯了,沈望对这丫头颠倒众生的五官倒没什么特别感觉。从婴儿时起,莫不是一团粉红肉。如今出落得压倒群芳,旁人见了莫不惊艳的,他也只记得她小时候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模样。才长到五岁,就晓得跟沈持盈声嘶力竭地吵架,赌气把自己关进房里,非要他来哄才肯开门。那时候,她还不叫谢桥。
一起出席活动,娱记专门把话往艳福上引,试图挑起话题度。沈望却云淡风轻扫她一眼,“有这回事?我大概是世上唯一不觉得她漂亮的人。”
谢桥被缠得不耐烦,举起两手晃晃,脱口道:“是啦,他才看不见我的脸,眼里只有这双手而已。”
那手当真绝妙,称得上人间尤物。十指细白纤长,春葱玉笋般,上面挂满合作方提供的当季新品珠宝。
取下各种繁琐配饰,又是另一种风情。指甲晶莹饱满,肌肤平整光滑,细腻得几乎看不见纹理。跟执梭引线的艺匠之手,何其相似。
沈望确实爱看她的手,看她轻拨慢弹,奏响缂丝吉他。
世界上第一把手工打造的阿修罗,他一直珍藏着,什么价钱也不卖的,至多让谢桥偶尔弹来听一曲。
古有楚王好细腰,这点小料被挖出来,在娱乐报道上渲染得引人遐思,言必称沈公子独特的“癖好”,原是美人柔荑。
够无耻,也够混蛋,沈望自嘲地想。这就是他在欢喜心里最后留下的印象吧,永世都难翻身。
真是醉也无聊,醒也无聊。
男人到成熟的年纪,看女人不再那么注重眼睛鼻子大腿腰身。二十出头那会儿,也流连年轻女子的身体,带着游戏般的心态,不断征服和收集。让手指穿梭在不同的温度和质感间,短暂沉沦过后,徒留空虚。
他只是不能忘记,曾邂逅过高山绝崖之巅的一片森林。曲折幽深,又有壮阔波澜,惊动莫可形容。于是试着打开自己,让这剧烈的能量与内心相会。危险而沉重的实践,最终带来毁伤。
如今抽身而退,他亦只打算守口如瓶。这一切,跟困顿在尘世烟火中的卑微肉身毫无关系。何处再寻得这样的灵魂,可容他反复探索而不厌倦?得空不如补补觉。
商业社会组成的庞大机器,运转永无停歇。时间一丢进去,立即被绞得支离破碎。握着这把零零散散硬币,干不成什么大事,只好在微末把戏当中消磨。
他便如疯兽一般,在回忆中憔悴消磨。
沈望的手,很久都没有再碰过缂丝。偶有空闲,不过留在沈顾北的书房里,写几行字,闭目养一回神,就是难得的休息了。
那晚推门而入,已是后半夜,却见灯一直亮着。沈顾北站定在案前,咂摸他半月前留下的一幅字。
字从心走,淋漓笔墨如天上大风起落,写的是:“欢不可渎,宠不可专。专实生慢,爱极则迁。”
沈望怔一怔,“您还没歇着?”
老爷子点点头,“睡不着,过来看看。”
沈顾北九十多高龄,数年前一场大病,到底伤了根本,精力大不如前。现今挂个名誉董事头衔,许多事已不再过问。
沈望脱掉外套,亲手泡一盏茶。澄黄的灯火在面孔上不断跃动,暗且寂静。
外面起了风,树影自窗阑投落,漫过那一座巧夺天工的古宅模型。
他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去,说:“我快把它拼好了,还差一点。”
“弄得不错,比我想的好。”沈顾北神色颇感慨,一指他心口,“这儿呢?”
沈望当然听懂了,但觉无话可说,只落寞地笑笑。
“听说人有消息了?”
老爷子耳目极快,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沈望拿不准他态度,迟疑道,“……也可能看错,不一定是真的。”
“你有这闲工夫回来拼模型,怎么不去好生查证一下。老悬着,倒搁成块心病。”
沈望再度沉默。半晌,说:“实在抽不开身。住友财团一事已有了眉目,我过两天还要去趟日本。您提醒过我,越接近目标,越不能掉以轻心。”
“非这么着?”
“二玄社口碑滑坡,是难得的机会。”稍顿,又道,“婚约一日不得解除,我没脸见我想找的那个人。”
“这么主动,不怕露破绽?”
“吴丝桐自己开的口,我不过顺水推舟。一件事最终的走向如何,能发展到什么水平,不是由里面最聪明的人决定,而是由最蠢的人决定。”
“她可不是这局棋里最蠢的人。”
“却是最贪的。”沈望抬起头,直视老人的眼睛,“是时候拨乱归正了。我这一辈的事,由我来解决。”
第一百二十九折戏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