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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折戏爱极则迁[1/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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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顾北听完,表情不置可否,“去拿点酒,有日子没沾了,陪我喝两杯。”
      沈望站在原地没动,和声相劝:“医生说,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贪杯。”
      “都到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可忌讳?这个不准那个不让,活再长也没意思。小子啊,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爱与罪孽都是业。留不住,也带不走。
      沈望拗不过,终于把酒取来,祖孙俩对坐小酌。
      酒三巡,夜阑珊。
      沈顾北提起那幅的二玄社缂绣一体所造的仿制文物,范宽所绘《溪山行旅图》。尺幅206.3厘米×103.3厘米,在全国巡展中定价数万。
      国宝级书画都有着特殊意义,世人能看到原作的机会却微乎其微。这些高度还原的仿作,一度很受收藏者青睐。
      手望集团与吴氏苏绣所做的研发,买入了日本二玄社独有的技术,任何外国复制品都无法比拟。宣传上更是打造得噱头十足,延请书法名家站台,称为“下真迹一等”,意思是“等同真迹的艺术效果”。他们复制的大量中国艺术品,在国际市场销售,利润相当不薄。
      国宝原件因为文物保护问题,不能经常性的展出,亦有许多因为各种原因流失海外。吴丝桐认为,缂绣一体仿制品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中国文化的推广,平时看不到的真迹,能以某种价格收藏欣赏,无可厚非。
      市场打开后,复制品迅速泛滥,价格持续走中低端路线,数千到上万不等。短暂的辉煌持续了一年多,便不断引起业内人士的警惕。他们一方面认为,东西确实不错,又担心如果进入国际艺术市场,可能混淆了视线。专家、学者、艺术家们各执己见,一时众说纷纭。
      直到去年底,沈、吴合资的研发公司再度引入日企资本,合作创立了故宫文化资产数字化应用研究所,出资8亿日元后,将获得台北故宫全部文物的一半影像版权。故宫虚拟现实影像作品的版权,外加100多万件文物的三维影像资料版权,均归双方所有,未来包装销售这些影像资料所产生的利润,也将由双方分享。
      投资背景一经曝光,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原属于中国的国宝文物,“克隆权益”却被多家日企瓜分,极大地挫伤了民族自尊心。有识之士开始呼吁国家加强国宝复制品工艺的提升,舆论出现一边倒的趋势,质疑复制品打着缂丝的名头大行其道,到底是对国宝的推广还是杀鸡取卵?
      文物保护单位甚至用词犀利地指出:“有人想在拍卖或收藏市场,利用复制品做出一些过头的事,追求利益而罔顾道德。以弘扬为名,挥霍祖先留下的无形资产,伤害国人感情。从长远看,对民族文化也是一种重创。”
      各界压力陡增,吴丝桐的这步险棋,开局便气势如虹,可惜进展并不如预想中顺利。吴氏苏绣多年积攒的声誉,就快跟“卖国资本家”挂钩了。
      老人眼神依旧清醒,拨转着酒杯道:“《溪山行旅图》的真迹,至今还在‘存素堂的后人手里。南山先生周鹤南,你可听过此人名头?早年在美国,也同咱们打过几回交道。周家缂丝甲天下,不是白叫的。”
      “周家?”沈望揉揉额角,仿佛有点印象。缂丝界的收藏巨擘,提起来业内无人不晓。但他已有点醉了,脑子昏沉沉。或许老爷子只是顺嘴一提说,没什么别的意思,便没有接话。
      他心事杂乱,分不出多余精力来寻思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交情。这次和日本六大财团之一的住友株式会社接触,名为替吴丝桐寻求破局之道,实则打算在火上再浇一瓢油。具体怎么操作,又有诸多顾忌。
      老人见他固执,也不点破,语气颇有惋惜之意:“欢喜那孩子,音讯全无有四年了吧?国内留下的一摊子事,做得倒有点模样。郭大奶奶在天有灵,也可稍慰。你真打算亲自去日本?这一耽搁,又不知要多久。”
      沈望觉得胸上被闷闷地捶了一记,“我……不是不想,是不敢。”
      此时想起她来,只觉得这样远。竭力伸出手,也隔着十万光年的距离。但老爷子今晚有点奇怪,莫非醇酒令人心肠变软,总是一再提起。
      “为什么事到如今,您反而让我去找她?”
      “人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候,神鬼不忌。早晚有一天,我去了‘那边,要和大哥大嫂见面。聊起这一桩来,莫非真能问心无愧?那孩子,到底是你大爷爷唯一的传人。明缂丝也好,宋缂丝也罢,都是同根同源一脉的传承。现在回头想想,有些事儿,是咱们做得过头了。这么着作践一个小姑娘,图什么呢……”
      如果不是为了追逐不断的得到,根本不会懂什么是真正的失去。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不该做也做了,不该错的全错了。真鬼迷心窍。
      “从她认识我的第一天起,我就在骗她。谎撒得太多,最后终于圆不过来……是我活该,跟旁人无关。”
      物情惟有醉中真,沈望苦涩地端起酒杯,仰头咽下辛辣液体。
      看他这副颓废样子,老爷子无可奈何地摇头,“何必捏着鼻子哄眼睛,难就不去试啦?”
      这次他没回答,只是沉默地继续把杯中物斟满。沈顾北喝得不多,这些酒大半都进了他的喉咙。酒入愁肠,倦意碾过四肢百骸,没多会儿就伏倒在桌上。呼吸里负着痛,额间有汗虚凉。
      座钟滴答作响,这一晚格外安静。
      沈顾北对着窗外夜色,轻声叹道:“曾经,我抱持以自以为是的偏见,觉得她不是能和你一起掌舵的人。并非因为她不够聪明或能力不足,仅仅因为她不适合这条船上的规则。别人不适应,会想着改变自己,或让规则变得更有弹性,她却是要彻底打破规则的那种人。企业要做大做强,积弊是免不了的。如果把集团当成病人,用温和的方式治疗,或许没多大用处,总还能维持下去,等待新的转机。直接下猛药割肉挖疮,就算把病灶斩除,病人也会马上失血而亡。”
      沈望太累了,睡得好沉,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好继续自斟自饮,“后来才发觉,这艘船上,缺是恰恰是一个有能力找到病灶,不怕把它暴露出来的人。别人不关心,不敢去做的事,她看见了,也做到了。而那些看起来无比适合的舵手,未必是能让这艘船走得更远的人吧!”
      沈望已醉至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老人起身离去的动静。临去前,敲了敲桌面,依稀还留下一句:“去日本还是去法国,你自己决定。”
      日色亮烈如钻,刺得眼睛生疼。四周尽是漫舞的微尘,他从一只秋香色蜀锦腰枕中抬起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窗外晴空如洗,枝头挂着枚小小红柿,在风里晃悠悠打转。
      欢喜走后,他从未跟任何人谈论过她。昨宵的倾吐如同虚妄,竟像不曾发生过。
      唯留下满室酒香浮浮沉沉,啊不,还有压在汝窑月白釉胆瓶下的硬纸片,上面写了几行字。
      他蹙眉,拈起来细看,是个陌生的联系方式,跟意大利邮轮公司有关。
      两天过后,沈望按计划如期启程,目的地却是——大阪。
      他孤身一人前往,行李简单。唯独在大衣内兜,贴身带着那张照片。女子向海而立,一头长发随风乱舞,如黑色海藻般桀骜。
      一帧单薄影像,怎可堵住胸腔破了的大洞。仍不断有寒风自那里吹出来,凛冽汹涌不止息,淹没他,吞并他。
      沈望在心底对她说,你知我一定会这么做。如果没有那么多坚信、执念、渴慕以及摧毁,何以成为今日之你我。
      欢不可渎,宠不可专。专实生慢,爱极则迁。每一笔一划,写的都是“克制”。
      爱就是克制。是不动声色的漫长消耗。是吞刀咽刺的凌迟。是当我再次站在你面前,哪怕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仍可坦荡说一句,我已挣得自由身。
      破马残枪满身鲜血,还要继续往前不能停下,才是人生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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