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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折戏空许约[1/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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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琳边叫司机边说:“别紧张,父亲没事,他醒了。”
      周鹤南已度过危险期,第一个要见的仍是欢喜。
      他静静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唇角兀自带点笑意。隐约不真切,像水中月,仔细去看时又消失了。
      各种仪器环绕在周围,闪闪烁烁发出微光,有时突然鸣响。
      尖锐的动静里,他睁开眼,眸子依旧清亮,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我在这里,我在。”欢喜喃喃地重复,想告诉他的很多,却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眼泪滴在他洁净干燥的手指上,发出啪嗒声。一滴,又一滴,再一滴,似寂夜里透明的昙花接连拆开,注定挨不到天明。
      他喉头发出吸气声,“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这次她没有点头,勉力挤出个笑,“你好好地活着,我就不怕。”
      周鹤南反而比她乐观,淡淡笑道:“那还哭什么?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非要说有的话,大概是不会轻易死掉。”
      确实,每一次凶险,他都熬过去了。然而彼此心里都清楚,永远会有“下一次”。
      欢喜见他面色灰白,虚弱的模样比上回还不如,鼻子忍不住阵阵发酸。她想宽他的心,便找些轻松的话:“宝琳昨儿还跟我说,她以后一定会把小弟带回来。”
      “我已经老了,管不了太多。”周鹤南微微抬眼看她,容色很淡然,“做什么样的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他们权衡过后,认为该去做的事。至于结果,那是上天的选择。你也一样。”
      欢喜不知如何接话。
      他忽然问:“你相信命数吗?”
      她更加困惑。
      他露出神秘的微笑,眼神似乎看透一切,“年轻的时候,除了自己什么都不信。等岁数大了,信什么都没用。”
      病中说这么消极的话,很不吉利。欢喜蹙起眉,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戴上氧气面罩。
      缓了好一阵,周鹤南气息才逐渐平稳,又问:“那件龙袍,还有多久才能完成?”
      他以前从不问这个,连催促都没有过。欢喜拼命想把不好的念头甩开,一颗心还是沉了又沉。
      她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儿,嗫嚅着答:“你要我做得快一点吗?大概……还得半年。”
      “半年……”周鹤南思忖着,语气带几分悲凉:“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它修复完成的样子。”
      “什么话!”欢喜用力握紧他的手腕,“你要这么说,我回去就一剪子给它剪了,永远做不完!”
      他紧绷着脸,瞪她:“你敢。”一字一字地,仿佛认真动了气。
      “你看我敢不敢!有本事你现在起来教训我!反正合同也没了,我就是做不完,要你一直等下去……”说到最后嗓子都哽咽起来,还气鼓鼓地回瞪他。
      僵持数秒,他噗地笑了,摸着她的头发不住叹气:“你就是老天派来治我的。”
      欢喜转过脸,狠狠抹一把眼角,不肯叫他看见。伤心嚎啕是小孩子的特权,这个无比强大的男人如今卧病在床,被命运肆意摆布,比幼童还要脆弱。她不敢想象,这值得信赖与倚靠怀抱,有一天会慢慢冷却,收回全部恩慈。
      她就是不肯转过来,忍着难过,忍得双肩抖如落叶。他很轻地抚上去,那处立即痛楚难当。欢喜下意识往回缩,口中低吟一声。
      周鹤南察觉了,不由分说把领口拉开点。雪白肌肤上,赫然青肿一片。
      “怎么回事?”
      她垂下头,“……撞门撞的。没什么要紧,过几天就消了。”
      那天他突然发病,要不是她够警醒,马上把锁死的门弄开,后果不堪设想。
      一种难以描摹的情绪塞满心胸。周鹤南沉默片刻,拍一拍她手背,柔声道:“我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担心太多。去叫宝琳吧,我还有事要交待。”
      检查的时间到了,宝琳和医生一起走进来,见欢喜眼睛红红的,逗趣她:“父亲这不是好好的,怎么还哭了?”
      周鹤南笑着替她解围,“怪我不懂得安慰人,老头子病病歪歪,只会惹人伤心。”
      医生开始监测仪器数据,欢喜必须回避了,走两步,又依依不舍地回头。
      周鹤南也看着她的方向,眼里完全没有别人,她也是。
      宝琳在旁观望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由感慨丛生。春风与冬雪,隔着何止一个季节。而他们彼此遥望,神态间似有千言万语,都是不必说出口的默契。
      这一次,周鹤南病了较长的一段时间。但正如他所言,他是个生命力特别强的人,总能在别人以为他要彻底倒下的时候,出乎意料地重新站起来。
      欢喜奔波在庄园和医院之间,除去每日探望两到三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废寝忘食地缂织,连孩子也不顾上,完全交给女佣照看。
      尽管不愿承认,她心里始终有所预感,时间紧迫,她必须让他看到彻底修复完成的龙袍。
      有时又困惑地觉得,是不是真的想多了?周鹤南精神稍一好转,就闲不下来。简直把办公室原样搬进病房,陌生的青年从早到晚进进出出,电话不停响,文件满天飞。
      一大早过去,赶上他在谈事或者训话,欢喜要在门口等半天。那些年轻人见了她,会停下来打招呼,言必称“沈小姐”,态度十分恭敬。
      午饭过后,她陪周鹤南去室外散步。
      他懒得走路,坐在轮椅上由她推着。人变得比之前枯瘦,体重也减轻了不少。
      难得有很好的太阳,照着泛黄的草坪,显得有些萧索。没什么风,周鹤南还是穿得很厚实,膝上搭着羊毛毯。
      以前他总说自己老,欢喜没什么感觉。现在才真的觉得,周鹤南确实老了。他今年51岁,疲惫如同流沙深陷,从脚底开始,正不断地向上吞没。
      她不再试图分清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哪一种,只想陪在他身边。是否所有不可理解的事物,都带着原罪。爱是原罪,不爱也是。贫穷是,富有也是。
      他喜欢听她说话,欢喜就讲笑话给他听。
      “有个人眼神不好,走在半路上呀,看见地上掉了个大头钉,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他以为是珍珠,捡起来就扎破了手。这人埋怨自己眼力差,悻悻地说:‘?悖??词歉龀舫妫?蛊?鲅?戳耍 ?
      周鹤南笑着点点头,语调温柔而伤感:“很多看上去像珍珠的东西,最后都会让人受伤。所以,适当的错过,反而更好吧。”
      虚假的光芒四射,引起贪婪欲望,忙不迭伸手去攥取,结果却发现连臭虫都不如。
      他给她的,全是珍珠,没有钉子。
      欢喜想起宝琳说,薄情的女人得到珍珠,心口蓦地抽紧。
      她为周鹤南感到不值,亦很惭愧,便蹲下来紧握他的手。那双手枯瘦嶙峋,一直温凉,怎么捂都热不起来。
      他那样虚弱,声音依旧温雅安静,“那是对我而言。你还年轻,要保留大刀阔斧走下去的勇气。人生没有白走的路,就算有钉子有荆棘,也会遇到很多美好的东西。当它们再出现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害怕或拒绝。”
      欢喜看着他的眼睛,鬓边几丝零星白发,日色下闪耀如珍珠。她看了一会儿,说:“我遇到过最美好的了。”
      他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她微笑着摇头,“你已经送了我太多礼物。”太多太多,要把她此生所缺憾的都一一补足。
      “这份礼物,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不想。”
      他当然不是那种只懂得送女子以珠玉的男人,且异常固执:“前些年一直有个想法,想在国内成立私人缂丝博物馆。第一场展览,要用你的作品和名义来开办。我已让夏同恩去筹备,细节进度的问题,他会跟你沟通。”
      不过是自知时日无多,决意用这最后的岁月来栽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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