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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折戏 化鹤归[1/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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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欢喜照旧喂周鹤南吃饭,他吃了一点儿就再也吃不下。
      生命即将走到终点,肉体便开始拒绝接纳任何外来物质。手背上血管也越来越细,打针要找好久。但他拒绝过度治疗,更不愿用浑身插满管子的方式,在医院毫无尊严地拖延一点无意义的时间。
      这是他对于生命的选择,谁也无权干涉,如同这第二段略显仓促的婚姻。
      他们的新婚之夜,有花有烛,月色清凉。
      唯独,没有任何香艳旖旎的内容。
      周鹤南仰躺着,视线随她转来转去,总也看不够。这天她穿了一件纯白的素缎连身裙,无袖,圆领,款式极简,不带任何花哨修饰。
      “——欢喜。”他突然唤她的名。
      她柔柔地应一声:“嗯?”
      “可惜没看过你穿婚纱的样子,你可会觉得遗憾?就这么匆匆忙忙地嫁了……”到底是一生要紧的事,他觉得愧对,“太委屈你。”
      她没觉得怎么。嫁就是嫁,悄无声息还是掷地有声,都一样。
      欢喜拧了热毛巾,仔细敷在他泛青的手背上,“不会。或许说来你不信,很奇怪的,我从小对嫁人没有想法。女孩子都爱不厌其烦地想象,将来会有怎样的婚礼和婚纱,或者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想过,是真的不感兴趣。奶奶和良爷爷总说我开窍晚,以后很难嫁掉的。不过她还是给我做了件中式礼服,纯手工,花了好些年,连盘扣都是自己一点点盘出来……非常美。”
      那件嫁衣最后去了哪里,她没说,他也没再问。
      欢喜把蜡烛都吹熄了,只留下最后一盏,拿到远处放着。然后她走回来,站在床边,开始脱那件裙子。先从后背把拉链拉下,再拨开肩带,白缎垂落在脚边。清白肉身似玉观音,冉冉浮出水面。
      一线幽微烛火照在身上,轮廓婉约,肌肤清透而明净。她立在那里,是浩荡飞雪,是芦花飞絮,是归鹤扬尘。如有风来,随时要展翅而去似的。
      幽玄之美,无可言说更难以形容。
      她继续解内衣的带子。
      周鹤南沉默,继而避开视线,阻止道:“你实在不必如此……”
      她不管,说:“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今晚想睡在这里。”
      欢喜这几个月都跟他同屋而眠,往日歇都在隔壁房间,门一直开着,有什么动静能及时醒来。但今晚不同,毕竟是特别的。
      不等他拒绝,就这样执拗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躺在左手边。又侧过来,把头枕在他肩上。
      过很久,他才够着她的手。握在掌心捂暖,然后放在胸口的位置。就这样握着,也很安心。
      他笑一笑,神情非常安和,“你看,这就是嫁给老人的坏处,我现在有心无力。”
      她只是抓住他的手不肯放,“……我可以等。”
      花香在空气里漾开,周鹤南躺在那里,越来越清醒,耳朵仿佛能听到各个角落里传来的细微响动:壁炉的干柴爆出火花,幼子沉睡的呼吸,座钟滴滴答答,窗外的风穿枝打叶……
      遥远的过往涌到唇边,他突然很想讲给她听。
      那便是周鹤南一生的故事,从童年起,到少年,再到中年。
      周氏祖业的根基在南洋,他出生于温暖的岛国。一个有着复杂殖民历史的地方,文化多元,是亚洲最重要的金融中心之一。大概因为这个缘故,他后来一直喜欢生活在靠海之处。
      相当漫长的时光里,都没有沈欢喜。
      他二十多岁学有所成,和心爱的女子成婚,生下第一个孩子时,她才刚刚出生。
      他三十多岁,意气风发大展拳脚,把家族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并得到第二个女儿。她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女童,跟奶奶生活在九溪乡下,从未涉足过繁华世间。
      周家缂丝甲天下的声名,在他手里再度耀扬,她还在死磕书法练国画,为学习缂丝而做准备。
      在盛宴上的妥协,在谢幕时的淡定,在舞台下的落寞,就是周鹤南的一生。然后像一只老去的豹,走向众所周知又讳莫如深的结局。
      他的声音细微,也不在乎她能不能听清。说着说着,天就快要亮了。
      “你知道那天在海边的电话亭,我跟若薇说了什么吗?”
      她摇摇头:“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现在告诉你,希望还不算太晚。你决定跟我回法国,我很高兴。在电话里跟若薇说,在她走的第七年,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我有预感,将来会娶她做我的妻子。所以很想得到她的祝福,让她放心。”
      周鹤南爱沈欢喜。原来那么早。
      最后他说,“如果你不同意结婚,我会有另一种安排。不过,现在不必让你知道了。人生重要的选择,只能做一次。我也不能断言究竟哪种更好,无论怎样的结果,都要承担。”
      她原本该是遗世独立的存在,被迫跌入滚滚红尘。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是一个清空了全部幻觉的女子。背负着黑暗曲折的历史,没有欲求也没有期待,却在深沉的混沌中熠熠发光。他在人海辨识出她的灵魂,并自认为能够保护这种珍稀的特质。
      欢喜和他一起微笑起来,“我已经选过了,不要让我失望。你敢死,我就敢拿你的钱出去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找数不清的男男女女鬼混。”
      他当成小孩子的玩笑话,听了并不生气,“我死以后,你会是社交圈里最富有的女人之一,会有数不清的优秀男人渴望结识你,想要拜倒在你脚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去谈恋爱,去冒险,去尽情体验。但要记住一点,不管你为任何人花钱买单,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而不是让别人开心。”
      至此,欢喜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再听下去。爱别离是酷刑,焚城以火,寸草不生。
      她痛得掉下泪:“你不要我留下来陪你了?”
      “陪我干什么,守着墓碑当行尸走肉?你才二十多岁,对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过完后半生,是不可能的。”
      “你不信?”
      “我相信你现在是这么想的,但是不行。”
      她背过身去,“你管不着!”
      周鹤南叹口气,轻轻去扳她的肩,像撒娇又像是在哄:“嗳,我饿了。想吃你烤的香橙布丁,你去做给我吃好不好?”
      时间,残忍的时间,过一秒少一秒,何必浪掷在赌气上。
      欢喜坐起来擦了把脸,重新把衣服穿回身上,说:“那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做。”
      烤箱叮一声,把缥缈的神思拉回。
      她捧着托盘往楼上走,新出炉的烤布丁,柔软温热,散发甜腻芬芳。
      卧房在走廊朝南的尽头,推开门,天色微微泛白。朝阳紧张刺目,涂在他耷拉在床边的胳膊上,古铜泛金,如古罗马的神。
      欢喜靠近一点,以目光描摹他的脸。
      周鹤南已睡着了。头微微后仰,嘴角噙一抹隐约的笑,容色好安宁。仿佛刚出生的婴孩,天地间只余洁白被褥底下覆盖的无辜肉体。
      瓷盘落地,碎片飞起,划破她的小腿,血立即涌出。欢喜毫无知觉,跪跌在他身旁。
      女佣听见动静,在门外惴惴地问:“……夫人?”
      她定了三秒,说:“没事,我不小心摔破了杯子。”声音好似梦游。
      然后她去把门从里面锁死。
      丝毫不觉得害怕。为什么要怕?他那么爱她。
      终于那一日,还是要来。
      最坏的事,到底发生了。
      某种意义上,山洪、地震、海啸、火山淹没人间文明最鼎盛的城池,和一个人的离去,都是一样的。不能阻止,也无法挽回。
      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她把壁炉的火弄熄,让房间的温度一寸寸凉下去。再去拿毛巾擦拭他的脸和身体,把新长出来还未来得及打理的胡茬剃干净。接着是剪指甲,最后梳理头发。苍白的皮肤还是软的,变成纸一样薄脆的质地,没有弹性,失去光泽。
      做完这些,她重新爬回床上,钻进他的被子里面,紧挨着这具苍老的,失去任何生命迹象的躯壳。
      他们的新婚之夜,还没有结束。
      欢喜偎在僵直的怀抱里,依旧攥紧他的手,试图让自己睡着。只有这样,才能回避被抛下的事实。那手一直都是暖的,最后也不知道是她的体温还是他的。都混在一处了,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却这么快就要分开,怎么可以?
      欢喜闭着眼,回忆他昨晚说过的话。九九八十一难里,妖魔鬼怪都是人心的贪婪所化,最难闯过的一关,却是女儿国。
      唐三藏打马而去,临行前,唯留下半句:若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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