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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折戏 化鹤归[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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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么,来生请早。
      我将等在那里,与你在风雪中相认。
      这一睡,睡过了整个白天。夏布洛尔太太来敲过三次门,每次都被欢喜挡回去。
      再又一个晚上。她连话都说不出了,彻底没有动静。
      宝琳最先察觉情况不对,试着同她讲话。繁星太久找不到妈妈,一边拍门一边大哭,欢喜只是无动于衷。小女孩仿佛感觉到屋内浓郁的悲伤,哭得倒抽气,十岁的周忱抱着她哄。
      到处找不到备用钥匙,男佣开始撞门。
      来不及了,就快没时间,他们马上要闯进来。
      铜锁被砸烂,扭曲成奇怪的形状。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骤然洞开。
      宝琳掩住口,眼泪扑簌簌跌落。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她也想不到眼前的情景会惨痛至此。
      欢喜伏在她新亡的丈夫胸前,哑着锈住的嗓子,念书里的句子给他听。声极细弱,然而声声动情,就像他还活着那样。
      “凡是美的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的。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呢?谁能束缚着月光呢?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
      心灵是最美的,所以心灵也没有家,没有归宿。我想,也许永恒的天堂是不存在的。因为如果上帝是可爱的,他也没有家……”
      长亭路漫,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再一次地,没有家了。
      没有人敢上前强行把他们分开。
      宝琳晃了晃,勉力镇定下来,让其余人都出去。
      “父亲最后的日子,有你陪着,也算没有遗憾了。现在,让他安心地走吧……”
      欢喜哭了又醒,醒了又哭,自己也分不清醒着还是睡着,此身如坠幽冥。
      擦干眼泪,还要送他最后一程。
      周宝琳是指定继承人,必须站出来操持一切。丧仪是早早预备过的,他什么都提前安排好了。
      像一个预谋,所有人默契地等着这一天。而他是始作俑者,谋划着对她的离弃,以生死为界,从此阴阳两隔。
      新婚仅一天就成为新寡的周氏遗孀沈欢喜,黑纱遮面,为周鹤南扶枢送葬。
      周鹤南的去世,不亚于一场地震。讣告满天飞,前来吊唁的商界名流络绎不绝。
      欢喜给了宝琳一张名单,但凡跟沈家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
      很多人对这位年轻的续弦感到好奇。若非倾国倾城,定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怎样的手段,能令到周鹤南临去世前,还执意要走完法律程序,末了分掉大笔遗产。而他的子女们,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
      媒体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新一轮天花乱坠地编排。从沈欢喜三个字里,挖掘出更多不为人知的过去。前些年风光一时的缂丝女王,原是在国外靠了有钱老头子,难怪年轻轻就肯放弃事业,彻底消声觅迹。
      她来时路上的痕迹,再次暴露在公众视野里。
      这些自有夏同恩去处理,闲言碎语传不进她耳朵,她也不会主动去看。欢喜能做的,只是把繁星藏好,不让吃人血馒头的苍蝇伤害到女儿。
      各种各样的猜测里,甚至没有宾客能看清她的脸。周鹤南带她出去交际时见过面的朋友,描述起来各执一词。唯一达成共识的是,周鹤南确实很宠爱她,想必有些过人之处吧。
      那块黑纱从帽檐垂下,遮落胸前,直到葬礼结束,始终未曾揭开。
      黑色丧服从头到脚把她包裹住,是被焚烧过的茧壳,再也无法破化成蝶了。
      挽联由她亲手执笔所写: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若能换你回来,我愿替你死去百次。
      但她没有在众人面前放纵悲声,甚至不曾流露哀戚。非常冷静地控制着自己,答谢宾客,诵读悼词,直到走完全部流程。因为她知道,他不愿意自己的葬礼变成一场悲情戏,那绝不是对他最好的缅怀。
      葬礼的曲子并不悲伤,是周鹤南生前喜欢的一首英文歌。
      “Imjustgoingwherethewindblows,Idontgettodecide……”(我会去向风起之处,我无从决定。)
      鹤已西去。你这一生,如长风万里,不问归期。
      周瀛像个失了魂的木偶,站在该站的位置,让鞠躬就鞠躬,不肯开口同人说话。宝琳时时要分神照看他,生怕他又受刺激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好在没有,他只问了欢喜一个问题,“父亲去世前,是否提到我?”
      “他走得很突然,没有受苦,也来不及留下太多话。”
      她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父亲是否还在怪他,于是继续道:“他不会生你的气,因你是他最心爱的儿子。他所做的安排,处处都在为你考虑。现在,去同他说几句话吧。趁他的魂魄还没走远,晚了他就听不见。”
      夏同恩已告知过周瀛,他名下所获的遗产,很大一部分由沈欢喜代为监管。在医生开具证明,他的病情得到良好控制之前,本人没有独立处置权。
      姜若萱最晚才来。在灵前鞠躬献花,脸上的妆泪水冲得一塌糊涂。呵,她还记得化妆。
      欢喜没心情跟她纠缠,也不去管她哭得怎样。直到那女人走到面前,切齿低低咒骂:“贱人!”
      欢喜看着她,黑纱后的脸无一丝表情。像对所有宾客那样,一视同仁地微鞠一躬,说:“感谢姜女士前来吊唁,请节哀顺变。”
      “都说人年纪大了容易糊涂,没想到他一生的清白名誉……”
      话未落,欢喜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得她嘴角流血。
      姜若萱被刮得身子偏转过去,挨了这一巴掌,反而止住哭泣。只是瞪着通红双眼,不肯干休地哭喊:“你就是个婊子!你、不、配!”
      沈欢喜若是婊子,周鹤南岂不就是嫖客。
      宝琳刷地掉下脸来,不用欢喜多开口,保镖已经纷纷上前把姜若萱架住。
      旁人料不到还有这一出,新寡的遗孀竟然把周鹤南原配的妹妹给打了。而周宝琳冷眼旁观不肯阻止,都想不明白不知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一时未敢出声。
      鸦雀无声里,欢喜镇定地发号施令:“姜女士悲伤过度胡言乱语,把她带到客室休息。”稍顿,又补一句,“冷静不下来,就把嘴给我堵上。”
      然后隔着黑纱扫视众人,“谁再对先夫有半个字不敬——”
      后半句她没有说,但意思很明白。若有人敢在葬礼上放肆,无论是谁,她定会让其付出代价,不止一记耳光这么简单。
      宝琳跟着过去,处理完姜若萱的事,才折回来揽住欢喜的肩,低道:“我早就想打她了。要不是她非要把小弟带走,父亲的病,说不定也没那么快……”
      但她不会亲自下场教训,最起码不能当着人前。因为她是周宝琳,要保持名誉谨言慎行,不能授人以柄。恶毒晚娘就没所谓,动这个手的,只能是周沈欢喜。
      这就是周鹤南交给她的财富权势里,必须发挥作用的一部分。从今起,当有人试图伤害他的名誉、儿女,或跟他有关的一切,她都必须像今天这样,毫不犹豫地先站出来。
      “周忱今年满十岁了。”欢喜轻拍她的手背,意语深长:“三年之内,我们要让他回家。”
      三年时间,足够周宝琳在周鹤南曾经的位置上坐稳,也足够欢喜学习如何使用手里所拥有的东西。她会帮她,正如她也会帮她。她们是周鹤南留在世上,最在乎也最放心不下的两个女人。
      葬礼结束时是黄昏,落了雨。
      雨势不大,被冷冬的风卷落,绵密挥洒于天地。
      嚷扰都散尽,独欢喜不肯离去。她站足整个白天,水米未进,已经摇摇欲坠,仍在他的遗像前长跪,面对他们最后的诀别。
      诀别就是,失不复得。永不。
      一个小时过去,又一个小时。没人听见她跟周鹤南的灵魂说了什么,跪不动了,就坐在小腿上,最后连坐也坐不稳了,便把整个身体前倾,伏倒在地。
      黑天鹅折了翼,在结冰的湖边埋颈垂死。
      遮面纱被雨水打湿,冷冰冰地覆盖下来,如玄武岩雕刻的石像,凝固成永恒悲伤的姿势。
      她一动不动,肩膀有时颤抖,有时静止。巨大的,无可言说的哀恸,压得她无法动弹。
      这不是一种表演,所以无需被任何人看见。
      天彻底黑透,她还是没有起来。最后宝琳实在不忍心,前去劝止。叫她也不应,便直接上手去扶,谁知轻轻一拨,黑色石像就骤然轰塌了。
      欢喜侧翻在地,双目紧闭,早已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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