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便彻底结束。”
欢喜把酒瓶扔回桌上,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撞上花瓶才停住。
“多谢指教。不过这件事,应该还用不着你大老远特地跑来通知一遍。”
夏同恩摇头:“颓废也该有个尺度,不要辜负了周先生一番苦心。他若在天有灵,肯定不想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
她咧一下半边嘴角,“那你让他回来教训我。”
“他不会回来了。你就是把自己泡在酒精里泡烂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欢喜大笑,“所以你来代他教训我?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严格来说,你只是我的职员,无权干涉雇主的私生活。”
周鹤南生前指定夏同恩为她的代理律师,律师行内尚有二十八人组成的金融法务团队,全为她一人服务。
他站得挺直:“那么同样的,我也希望我的私人生活,不会成为沈小姐质疑我专业态度的衡量标准。我跟周先生二十多年,在任何事情上,都敢说一句公私分明问心无愧。”
欢喜背对着他,安静了三秒,“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却不似刚才那么干脆,“你现在喝醉了,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时间……”
她回过身,眼神异常清醒,竟找不见半点醉意,“不必,就现在吧,有话请讲。”转头对夏布洛尔太太吩咐:“Leaveus.”
夏同恩暗自叹息,一个人愁得连酒也灌不醉,不过是无法面对现实,只好借酒装糊涂罢了。
他依旧不肯坐,弯腰取出一叠文件,说:“这是遗嘱的另一部分,周先生吩咐,他过世半年后才可宣读。只针对你一人,请认真听我读完。”
呵,人都躺在墓碑底下,还安排了个阴魂不散的跟班来宣遗旨。
欢喜胸中隐隐作痛,面无表情应一声:“我在听。”
这份遗嘱并没有多复杂,十几分钟也就结束了。就像他留给她怀悼的时间,原来只有半年。
夏同恩读完,把那口黑皮箱打开,里面装着三样东西。
其中之一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元末著名山水画家王蒙的代表作《青卞隐居图》,另一件是它的缂丝仿制品。
她大致扫了两眼,隐居图?但隐居这样的事,周鹤南不允许她做。
还有一个金属方形盒子,带密码锁。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肯定不会是珠宝首饰之类,否则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欢喜问他:“这盒子里是什么?”
夏同恩看着她,眼神坦白,“我也不知道,密码锁只能用你的指纹开启。但是——”总有但是,他接着说:“我现在还不能把它给你。只有当你完成周先生交待的事,并且到了需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才有打开它的权限。”
说完这些,他把箱子留下,带着金属盒子准备告辞,“日期定好以后,随时跟我联系。”
临走前,在桌上留下了一张名片。
欢喜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呆。
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来,那口黑箱子,是他们从泰柬边境回来时,周鹤南多出来的一件行李。那场奇怪的交易……她把所有灯全打开,凑近那幅仿品仔细看,任何一丝纹理都不放过。
原来如此,它不是缂丝。或者说,不是纯粹的手工缂丝,只是看起来几可乱真而已。
欢喜对着那两样东西枯坐到凌晨,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多半。
“你啊……”悠长的叹息自心底生起。消弭在空气里,连呼吸亦不可闻。
周鹤南离开的这一年,她刚满二十八,有一个四岁半的女儿相依为命。
命运实在待她不坏,该来的都要来,总要遇到,必须承受。这一切都令她的爱憎变得复杂,再也没有办法恢复简单,不能清楚分明。然后她就开始老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只觉自己老得已有两千岁。
欢喜合上箱子,把灯一盏一盏按熄。最后捡起夏同恩留下的名片,对着月色看一眼,是一个很知名的心理医生诊所。
她抽动一下嘴角,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除他之外,她已无法再信任任何人。
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一些,生离死别。虽然自他之后,令人失望的事,也并不是那么多。接受“我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个例外”这一事实。无数人经历过的悲欢离合,都会一一经历,迟早而已。
她在最不成人形的时候遇见他,经他拼合,由他重塑,他改变了她的一辈子。不管当下此时的形态,是否足够完整,肉眼不可见的深处是否存在畸形,她都不想再让旁人插手。
她的存在,就是对他怀念的一部分。不可更改,不可转移,不可动摇。
天光尚未穿透云层,欢喜已走到墓碑前,像往常那样靠着冰冷的石头,如同靠向他肩膀。
“我以后,不能再每天过来看你了。”她哽咽地说。
海崖风声猎猎,惊涛拍卷,仿佛在说:去啊,去啊,走过所有的道路,向彼岸渡去。
不断地走,去经历,去超越,去跨过它。
周鹤南曾经告诉她,你要懂得这个道理,并且真正地实践,才会得到答案。
比死更坚定更无可转圜的东西,才可称之为信念。她将带着他留给她的信念,继续活着。
一个人一辈子,总会有件事愿意去为之拼命的。如果在做之前就千方百计想着,就算失败了也要如何保全自己,说明他根本不想做这件事。所以那些真正的成功,深切的缘分,都一定是经过非常刻意的努力,不可能全靠顺其自然。
回到白房子,夏布洛尔太太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欢喜看一眼座钟,指向下午两点。北京时间应该是晚上九点整。
她把电话卡塞回手机,给连越打过去。
“师父,是我。”
她的第二句话是:“我的丈夫过世了。我要完成他的遗愿,把文物带回中国。”
故人??老,此身堪惊。
十三个小时过后,私人飞机降落在上海远郊某机场。
夏同恩带十名工作人员全程随行,为后续事宜忙前忙后四处奔走。欢喜携女儿住进市中心的空中花园平层,也是周鹤南拨给她的产业之一。
空间足足六百多平,只有她和女儿以及夏布洛尔太太住着。另在国内请了两个佣人帮手,一个厨子,外加两个女司机。寡妇门前是非多,有钱的寡妇就更麻烦。周鹤南尸骨未寒,她不想让任何有可能出现的牵强附会,去损害他生前的名誉。
阔大的宅邸,非常安全,再也无须四处漂泊看人脸色。
她这一生受了许多波折,生老病死爱别离,都比不过寄人篱下的苦。必须认清女人归根结底只能靠得住自己,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身边的事实。周鹤南却给她一个绝无仅有的例外。他走了,他留下的钱还在继续保护她。
沈欢喜的再度回归,不可能悄无声息。
想要做事情,就必须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各种挑剔的眼光和评判。这是代价之一,她已决意承受。
从消息放出去开始,主动找上门的各路人马就络绎不绝。“名媛”么,到了八十岁一样身价不菲。谈合作的,找投资的,约活动的,毛遂自荐要当裙下臣的,打着周鹤南名头攀交情的,都惦记能否分一杯羹。连程嘉人也闻风而动,邀请她给杂志拍封面。
欢喜一律拒绝,谁都不见。
人情冷暖看多了,无非就是这样。她在等,耐心十足,根本瞧不上眼前竞相争艳的几簇繁花。
彩云易散,花易败,人生既苦且短。命运的旷野从无坦途,她最后一次自前世踩着刀尖归来,步子要走得稳一点。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折戏 海连天走不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