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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折戏 无尽织[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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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地说,那是个半开放半封闭的空间,如同镜子做的洞穴。
      全部被清空了,没有一桌一椅。四周垂落了银雾似的纱幔,质地极细且透明。镜子一面挨着一面,天花板也是,上面描绘白孔雀和仙鹤。镜面之间的缝隙里,填充了被威尼斯称作“玻璃胆汁”的发亮物质。
      冰雪与水晶打造的空白之地,唯一斑斓之处,是欢喜在墙的一角,放了一堆重达78KG的糖果,这是周鹤南生前的健康体重。但凡路过此地的人,都可以一颗颗取走糖果,直到消耗殆尽。
      无论被拿走多少,她都会一次又一次地补充进去。
      糖果五彩缤纷,甜美却短暂易逝。它们终将融尽,但他曾经付出的爱,将让他一次次重生。
      世间确有过这样的灵魂,纯净贵重,如同黄金。周,是庄周梦蝴蝶的周。鹤,是晴空一鹤排云上的鹤。南,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南。
      江南,她原以为永不会再踏上的土地,终究还是孤零零回来。
      旁边有孩童一边吃糖果,一边嬉戏玩闹,追逐而去。欢喜没有走,留在这方寸一隅,能感到心境沉实。
      她蹲下身,把手里的白色蜡烛放在地上,然后从布兜里拿出糖果放进去。又把手放进糖果堆里,轻轻下沉,直到手掌整个没入。像在进行一场隐秘的对话,又像是孤独的游戏。每一个动作,每一种神情,都在表达对他的思怀。
      一束目光暗且静,远远地跟过来,落在她的眼角眉梢。
      烛火被无数镜面折射出倒影,一盏化作无数,在微弱的气流里摇曳。虚与实,明与暗,燃烧与熄灭,各种互相排斥的东西,可以在这里同时存在。
      她就在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影中间,仿佛从未受过践踏的雪地,发出不可想象的光辉。是不会熄灭,也不会消融的。
      一道光化成女子的实体,就拥有了这些看似完全不相融的特质,成熟、复杂和精准,天真、自由与浪漫。
      她是他阔别已久的前生。彼此都再世为人,他记得所有的亏欠和负疚,而她已喝过孟婆汤,还要不要再上前相认?
      工作人员放轻步子走到跟前,在欢喜耳边道:“那边有位沈先生找您。”
      “哪个沈……”她来不及想太多,只是下意识回过头。
      沈,沈腰潘鬓销磨尽。江湖梦,江湖醒。
      “我又看到我疏远已久的敌人,我的伤口突然间又流出鲜血。”
      没有望远镜可以扔出,那个人就这么无比真切避无可避地,出现在眼前。
      容颜未变,唯有神态里的沧桑难以遮掩。保养得再好,眼睛的衰老也无法解决。经历了很多事情的人,阅历、得失、聚离,都一一镌刻,瞳孔会留下光熄灭过的痕迹。
      他的头发长了些,黑亮如绸,全往后梳。露出光洁前额,清冷鬓角,和积年风雪润色的眉峰。
      她这一回首,沈望的呼吸也凝滞一瞬,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用力搡了一把,坠入无止尽的迷雾中。
      她就在前面,不到三米的距离,却如同幻象。胶着的目光变成淬火铁链,把他牢牢拴在这幻象上。逃不开,也不想逃。
      幽暗的空间,一切东西都亮晶晶的。无论多强烈的灯光,都无法使他变得明亮。
      一个一身黑,一个一身白。互为对立,互为疑问,互为答案。
      就这么对视良久,终于是沈望先开口,声音却很淡然。千回百转,只说得出一句:“原来你在这里。”
      四年多了。从未有一秒停止寻找你的踪迹,原来你在这里。
      尘世如潮人如海,亿万种可能交汇的刹那,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其实都是伪装。看到她,他几乎连说话都感到困难。
      也许她真的已经忘记他,不爱他了,表情才会这么冷漠。仿佛要花很久,才想得起来面前的人是谁。如果可以因此彻底摆脱过去的伤痛,是否也算值得?
      欢喜心头空荡荡的,又轻飘飘,好像荒凉的原野上,落下一场苍茫雪。凝视太漫长,眼眶似着了火,目痛难当。前尘、今朝,一重重压过,带来梦境般不真切的眩晕和窒息。
      他的出现,依然能轻易搅动波澜,左右她的心绪。这让欢喜觉得非常挫败且不安,甚至有一点点痛恨。
      于是她冷静下来,不回避不闪躲,应一声:“这是我的地方,我当然在。”
      所以他之于她,只是个不请自来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苦涩沈望打扫一下喉咙,“你还好吗?这些年。”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停了几秒,又道:“你呢?”
      或许只是出于礼貌。她不想在重要的日子发生冲突,搞得双方都下不来台。如此盛大的铺排,对行业的影响力是空前的,应该有个完美收梢。
      他努力微笑,“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不好。”
      明明距离很近,实则相隔万里。沈望的视线飘忽,甚至不敢长久停留在她身上,唯恐冒犯,令她反感,或把她气跑。他害怕了,只好尽力自持。
      在他面前,她仿佛天生有一种神圣的权力,高傲得理所当然。
      庙宇即使坍塌过,神还是神。他知道自己的余生,都将继续拜倒臣服阶下,沦为甘愿的囚徒。这是冥冥中早就注定的,无论重来多少遍,他还是会爱她,在劫难逃。
      只是这一次,选择权完全在她。是不是要再试着接纳他,还能不能再爱上他,或者不屑一顾扬长而去,他都可以理解。
      果然她并不在乎他好还是不好,只是淡淡地“哦”一声。然后转过身去,把那根烧了三分之一的蜡烛重新拿在手里。
      “周先生过世得突然,我很遗憾。”
      那背影顿了顿,还是无动于衷。
      “我们……曾有过一面之交。”
      这句话终于把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是吗?”
      很奇怪的,欢喜神情并不显得意外。
      沈望想,也许她知情,也许只是无所谓。
      “周先生是人中龙凤,言行堪称君子。你为他心折,也在情理之中。”
      他所说的,并非言不由衷,心头却难免涌上另一番滋味。她已爱上别人,他依旧时时刻刻地念着她。
      欢喜站直了身子,尽量保持呼吸顺畅,反问他:“我该把这句话,当成祝福还是同情?”
      “你并不需要我的祝福,否则不会让我那么久都找不到你。”他伤感地垂下眸子,“同情更是无从谈起。刚才看你在添糖果,就忍不住想,如果死去的那个人是我,不可能得到这么深刻的怀念吧。”
      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觉得他有那么重要,无论生死,都留在心里永久地扎根。
      欢喜苦笑,气息吹动烛火,水波一样的光晃动在眼角。细看不过是错觉,只是她眼睛比较亮。今时今日,沈欢喜不会再为沈望落一滴泪水。有也是白费,何必当初。
      “所以你觉得,你才是那个需要同情的人?不要开玩笑了,你怎么会死呢。呼风唤雨享尽荣华,才是沈望的人生。”
      这些绝情的话,把他的心丢进沸滚的水里翻腾。一切都是活该。
      沈望沉默,半晌才说,“我有自知之明,已不敢奢求原谅,确实不配得到同情。是我不起你,你想骂我什么也好,都是我欠你的。”
      生命泥沙俱下,是否总有些什么,可以不被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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