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院之后,爷爷来看我,又把这个故事重新讲了一遍。我以为他是想劝我看开些,自己骗自己,日子才会过得比较轻松。”
他僵了一刹,回握住她细瘦的手指,“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
“不。”妙吉打断他,“我完全误解了爷爷的意思。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是因为我一直闭上能看见的那只眼睛,不肯认清现实,反而用瞎掉的眼睛来编织不存在的梦。哥,我错了。错得很离谱……”
她低头抽泣,一行滚烫泪水,从雾气蒙蒙的眼珠里流出来,吧嗒滴在他手上。
沈望另一只手试着去开车门,从里面锁得纹丝不动。
“妙吉你别这样,先把门开开好吗?”
沈妙吉哭了半个多小时,面孔渐渐从悲伤中松弛,看着他说:“你来找吴丝桐,是因为沈欢喜回来了,对吗?你不想再等了。”
不等沈望回答,又道:“她这次衣锦还乡,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很多人会慌,会害怕,不一定做出什么事来。你要是有打算,宜早不宜迟。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我还是恨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沈望听得一头雾水,隐约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妙吉一定是察觉了什么,还跟欢喜有关。他还来不及发问,她已经发动车子,猛地往后倒出十几米,调头而去。
黯蓝闪电划过,他看见脚边落下一个纸袋,应该是妹妹从车窗丢出来的。
沈望捡起纸袋回车里,开进车库停好,才把灯按亮。
纸袋很轻,里面掉出几张纸。全是复印件而非原件,有点歪斜,像匆忙间偷拍下来又转印的东西。他一张一张看过去,表情逐渐凝固。
半空滚过数道闷雷,把他从怔忡中惊醒。沈望把那几张纸重新放好,很慢很慢地,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在难以抑制地发抖,心有城池沦陷,正天崩地毁。
他维持那个姿势许久,透明的液体悄然渗出指缝。迟来的痛悔,远比以为的还要多。
午夜钟声敲响,不多不少十二下。
沈望踏进久违的房子里,竭力保持眉目镇定。
客厅很暗,有烟味,但不是吴丝桐常抽的那种。味道过于干涩辛辣,他很熟悉。
沙发上坐着个人,黑色背影很高大。座钟的嗡鸣掩盖了沈望的脚步,对方并未察觉。
把最后一根烟按熄,黑影终于决定起身离去。刚站起身,水晶灯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昂山廷厌恶的闭了闭眼睛。他一向讨厌过于明亮的光线,在黑暗里才觉得安全。
沈望立即明白,妙吉大半夜开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是尾随昂山廷而来。她犹豫着没有进去,也许压根就没想好会撞上何种局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文件袋里的东西,应该是准备用来摊牌对质,却没想到会遇见大哥,她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暴雨横扫而过,气压愈发低沉。
他心念电转,把所有细节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残缺的拼图,一点点初具雏形。
但今天确实不是摊牌的最好时机。或者说,不全是。
其实除了时间比较晚,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之处。昂山廷衣衫齐整,独自坐在客厅抽烟而已。硬要说私会偷情,未免牵强。
但真相就是真相。只有法律才需要证据,人心的判断并不需要。
就因为他不常回来,这对贼胆包天的亡命鸳鸯,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此处见面。
沈望若无其事地先开了口,“这就急着走,怎么不多坐会儿?”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吴丝桐,又问:“她人呢?”
昂山廷是个天生的小偷,惊讶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语气依旧柔和,“吃过药,在楼上歇着。我刚到没多久,听说丝桐病了,本该早点来看看,一直忙得脱不开身。正好你回来,赶紧劝劝她。出了那么大的事,难免着急上火。”
沈望笑了笑,“难为你这么有心。妙吉身体也很不好,你应该多抽时间陪伴自己的妻子。我那个妹妹,心眼虽小却不糊涂,很容易胡思乱想。”
看不见的火花四溅。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交谈变成了这样。像两端绷紧的弓弦,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暗流汹涌。
昂山廷眉目安然,“那我就先走了。”纵然担心,也不能强留下来掺和。
直到消失在门厅尽头,脸上的笑容始终保持得体,步子纹丝不乱。沈望突然出现,一定有所目的,大半是为了沈欢喜。吴丝桐现在内忧外患,几乎成了惊弓之鸟,而婚约是她最后的底牌,轻易不会放弃。
他相信她能够应付。只要过得去今晚,还有时间从长计议。
地毯厚实,把脚步声淹没。
沈望走得很轻,很慢,也很谨慎,但没有犹豫。带着不忍直视的真相,一步步朝她迫近。
房间静得可以听见空气的震动声。吴丝桐躺在黑暗里,仔细地听了听,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她在发烧,脑子昏沉沉,知觉反而更敏锐。多少年了,一直被同样的噩梦纠缠。
梦境残酷而奇诡,不死不休地逼迫上来。
自从母亲改嫁,她的房门永远没有锁,轻轻一推就滑开。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对黑夜可以有多少恐惧?她把书桌、椅子、闹钟、大熊玩偶……所有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部堆到门口,试图把门堵上。
明知是无用的抵抗,比鸡蛋壳还脆弱。一次次徒劳,一次次重复。连哭都不敢大声,在心里不住祈祷,求遍认识的所有神仙,能不能救救她。
鬼魅的黑影,妖魔的喘息,在耳边咻咻作响。
他总是能找到她。从窗帘后头,床底下,衣柜里,任何一处能藏人的地方,像在玩躲迷藏。
被找到的人,要受罚。
于是她养成一个习惯,要在枕头底下放把匕首才能入睡。
一线光从门缝漏进,匕首便攥在手里。
沈望刚走近,雪青的薄刃便挥刺过来。他仿佛早有准备,轻松地躲开,反手敲在吴丝桐的腕侧关节。只那么一下,她一点感觉也没有,手里的匕首却应声而落。
他弯腰捡起来,随手扔回桌上,发出刺耳的哐啷声。吴丝桐愣了愣,这才觉得手腕剧痛,酸麻得使不出力气。
“空手夺刀,是我跟昂山小时候常练的——从那次绑架以后。他学得比我好,有机会可以让他教你。”
她失神地喃喃,“对不起……我睡糊涂了,还做了噩梦。我不知道你会回来,平时……”
沈望站在夜色深处,说话时口气柔和,“是挺突然的,我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先给你打个电话。”
吴丝桐捞过床头冷掉的水,喝一大口,神思渐渐归位,低弱的声音似乎带着请求:“别开灯行吗?我怕光。”
她和昂山廷,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难怪会互相吸引。他们本来都可以有更合适的选择,人心的欲望和不甘,却造成偏差。
“一直装睡不醒,噩梦是不会结束的。”
她抱膝蜷坐,姿态很惶然,“那……就开一盏。”
“好的。”
他今晚一反常态,处处愿意迁就。两人终于在这件小事上达成一致,肯各退一步,是个良好开端。
第139章 一百三十九折戏 瓦全[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