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坐在台灯暖黄的光晕边缘,两手交叠在膝上,“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吴丝桐背脊仿佛竖起尖刺,警惕地看着他:“不用猫哭耗子。”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
“如果你觉得,吴氏苏绣破产清盘会让我一蹶不振,就大错特错。某种意义上,我甚至感谢你设的这个局。尽管结果有些偏离预期,仍然是我想要的其中一种。”
沈望听完,依旧面无表情。换作以往,他会觉得吴丝桐在嘴硬强撑,现在却相信她是真的这么想。自毁长城也好,同归于尽也罢,她终于借他的手,实施了对吴家的报复。或许在她看来,还远远不够。
跟二玄社合资复制高端文物的合作,因投资背景曝光,引起舆论轩然大波。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吴丝桐仍未察觉危机将至。尝到了甜头的人,不可能轻易收手。她认为之前的成功模式值得复制,更急于扩张基本盘,要求他设法清除障碍,寻求实力更雄厚的合作方。
于是有了沈望的那趟大阪之行。住友财团巨额注资,确实缓解了一阵子燃眉之急。然而热钱烫手,并非那么好拿。
日方财团有黑社会背景,是人尽皆知的事。帮派团体通过暴利行业,在早期快速积累原始资本。财富稳定之后,就会转向非暴利行业,以稳妥经营为主。他们在长期投资方面颇具眼光,亦相当谨慎,青睐的都是可以持续产生稳定回报的企业,不愿冒险。
因为除了赚钱,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洗钱。
吴氏得到这笔资金支持,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贼船难下,根本不容拒绝。她必须打通国内走私的物流渠道,还要把各种来源不明的黑色收入,设法计算在营利额内,再向税务部门报税,这些收入就顺理成章洗成合法的了。
对方胃口越来越大,她开始后悔,意识到早晚要出大事。以吴丝桐的精明,泥足深陷也要先找好垫背。她迅速为自己做了最正确的打算,所有关键合同的签字盖章,都由继父吴应泽来完成。无论是连哄带骗还是另外使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总之她办到了。
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在几方势力共同酝酿下,滋长成硕大肿胀的毒瘤。
这个瘤子很快熟透,破裂,黑色脓血流出,沾上就洗不干净。
数罪并罚,桩桩都是滔天之祸,吴应泽却没能立即受到法律的制裁。在企业破产清盘接受调查的前夕,他脑血管爆裂,躺进医院不省人事。
吴丝桐早就偷偷转移部分资产,一旦局面崩塌,便用最快的速度把吴梓毓接出来,藏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
唯一小小的遗憾,是继母佟素怀趁乱跑掉了。
十几年来,这女人背负着黑暗的秘密,为别人的罪恶饱受惩罚,只能把自己也变成共犯,简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佟素怀心里清楚,吴应泽倒下,吴丝桐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她连一根针都没敢拿,只想赶紧逃出烂泥潭。
总而言之,吴家算是彻底完了。吴丝桐手中所剩,唯有跟手望集团合作时留下的那一点根基。
沈望低头点了根烟,“你我的这段混乱旅程,已经走到终点,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算来各有得失,孰是孰非,就不讨论了。你仍然还有选择,我可以用一个你满意的价格,收回你手里的全部股份。”
吴丝桐面不改色地说:“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吴家的事跟我没关系。”
“是‘差一点嫁出去。我没有跟你结婚,你还是自由身。”沈望轻声纠正。
见她不语,又耐心劝道:“趁早收手,拿一笔钱远走高飞,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好吗?我可怜的妹妹,也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她深深呼吸,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正该是同舟共济的时候,你却要抛下你可怜的未婚妻,大难临头各自飞,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种消息散布出去,难道沈家很光彩么?”
“事情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错只错在,我太晚发现它的症结,而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的语气里不无内疚。
沈望回想起相识之初,吴丝桐对联姻异常执着,甚至直言“我在求你帮我”。
嫁入更强大的家族,寻求庇护,寄生蚕食,是她唯一摆脱魔爪的机会。沈望终于明白,当时她真的在求救。不是威胁不是装可怜,她快被逼死了。遗憾的是,唯独那件事他帮不了她,而她采取了他绝不能容忍的方式。
大厦已倾,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是复仇后的空虚,还是前途未卜的空虚和茫然。
他想了想,说:“无情无义的恶名,就让我来背好了。你大可以在公众面前,树立一个被利用被伤害最后被抛弃的凄惨形象,收获理解和同情。想怎么演,随你。我只是个生意人,又不是明星,这种舆论压下去不难,说实话我不在乎。但是——”
沈望直视她的眼睛,“想要借着沈家东山再起,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在眼皮底下发生,你最好也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我之间没有感情,如果说联姻只是利益所需,那么我也是时候该考虑,换一个没有瑕疵的助手。”
吴丝桐冷笑,“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不在乎沈欢喜的吗?这么急着把旧人一脚踢开,无非为了再续前缘。我不会坐以待毙,她的风光也不会长久。一个刚死了老公,就等不及拿着巨额遗产回来当小三的女人……”
他轻轻地“嘘”了一声,语调十足诚恳,“不要吵架,好好地说话。我今天来,只想用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不是为了报复、羞辱你。”
无论她多么激烈尖刻,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激不起他任何一丝愤怒。这种反常的气氛,终于让吴丝桐感到些许疑惑。
她抽动嘴角,“让我看看,你还能为她低声下气到哪种地步。”
意思是,还有什么筹码,尽管拿出来亮一亮。
沉默持续了足有五分多钟。就在她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沈望再度开口。
“丝桐——”他竟然用好温和的口吻,叫她的名字,“如果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伤害了你,请原谅那并非我的本意。”
世上有哪件事是凭空发生的呢?
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会自己生根发芽。再用痛苦和恶意去浇灌它,就能绵绵不绝。
八岁。出身高贵如沈妙吉,早已被安排好了一辈子的光明坦途,只待她一步步去印证,偶然出点无伤大雅的小差错,全无所谓。
八岁的沈欢喜,在郭碧漪庇护下,回到城市念初书。身边是最顶尖的老一辈工匠,开始学习古老神秘的传统技艺。奶奶尽心血托举她的未来,再差也沦落不到哪儿去。
而八岁的吴丝桐,生命对她是一种惩罚。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何至于碾落尘泥,谬以千里。她设想过每一种开局,终于悲哀地发现,连选择的余地都不曾有。
吴丝桐的生母很美,人生却并不顺遂。软弱、轻浮和高傲的心气,带来毒药般的快乐,也酿成毒药般的后果。她谈了几段无果而终却闹得沸沸扬扬的恋爱,在老家小地方,渐渐名声不佳。跟最后一任男友分手后,突然发现自己怀孕。
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远不如现在这样宽容。吴丝桐在肚子里待到四个月,处理起来风险很大。这是医生的原话,后来被妈妈亲口转述给她听。
没办法再挑来拣去,迫于父母压力,只好匆忙嫁了个老实平庸的男人,一个货车司机。婚后不到半年,便生下足月的女儿。她根本就不是这个男人的孩子,谁也不知道她的生父究竟是谁,或许连母亲自己也说不清。
吴丝桐从来不曾知晓自己另一半骨血源自何处,但每一个要叫“爸爸”的男人,带来的全是恐惧和战栗。
她出色的容貌,跟货车司机没有半点相似。
邻里亲朋都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们,带着嘲笑和不屑,当着面
第140章 一百四十折戏 余孽[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