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一月的展览结束,撤展的文物要全部移交给国有文物保护单位。
52件古董缂丝,其中一级保护文物多达19件,创下私人无偿捐赠的最高纪录,令业界一震。场面之隆重,比起博物馆开幕有过之而无不及。
欢喜在捐赠仪式上说:“让文物回归故土,是缂丝传人分内的责任。不想让这些独一无二且具有历史传奇的稀世珍品再次流到海外,也为了完成先夫的遗愿,今天我把它们捐献给国家。”
亲手修复的龙袍就悬挂在她身后,照片定格,流入各大媒体轮番转载。一个行事光风霁月的人,眼神是干净的,像青山微雨洗过的良心。她的模样,比她含苞待放的秘密之作,更先一步为人所熟知。
周鹤南在遗嘱里交待的第一件事,终于圆满完成。
无偿捐赠立起来的口碑,跟吴氏苏绣“卖国资本家”的名声形成鲜明对比。欢喜要为接下来的新品发布造势,顺手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
企宣不过随口问一句“还要抓着这个点不放吗”,蓦地触动隐衷,马上令她怫然不悦,“当然要,为什么不用?谁摁着她的头去向日本人拿钱分版权了?有了反噬就老老实实受着。”
吴丝桐好不容易借退婚之事扳回一点舆论支持,很快又陷入新的风波。
原来为所欲为这么痛快,心却无法从中获得安宁。
到处是彩丝斑斓,她冷清清站在中间,始终是一身黑与白,祭奠岁月里所有的生与死,婚与葬,慕与恨,繁与寂,充盈与虚无,信仰与弃绝。
世间大多数得与失,都是守恒的。当情况糟糕到极致,就会有好事发生。自从回国,欢喜做什么都很顺,出手必有所得。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好,实则压力非常大,绷紧的精神从未有一刻松懈。
最严重的困扰,是没办法好好睡觉。无论昼夜,根本不能闭上眼睛。往事七零八落,分明烟消云散又糜聚成暴乱黑雾,缠裹她不能呼吸。白天吃不下东西,凌晨在噩梦里醒来,会闭着眼拿冰冷的甜食往嘴里塞。她的身体根本不需要这些食物,种种怪异行为,只是试图填补剧烈的,无法解决的孤独。
某天晚上女佣起夜,听见厨房有响动又没亮灯,疑惑地去看,发现一个黑影蹲在地上机械地吞吃食物,黑长的发披落满身,看不见脸,像恐怖片里的场景。女佣吓得大声尖叫,把一屋子人全吵醒。
夏布洛尔太太闻声赶过来,立马知道怎么回事,过几日就找个借口把那女佣换掉。
相处这么多年,夏布洛尔太太待她总也有几分真心,欢喜很感激她的照顾,隔三差五就送些昂贵礼物聊表心意。
有时候出完活动,散场回来都半夜了,Fiona坚持要留下来陪她,两人可以在露台对坐喝酒一整晚。
Fiona问她:“觉得不开心,为什么不出去跟人约会?你那么好看,又有花不完的钱,没有男人会拒绝你。”
欢喜抬起醉眼迷离,在微暗时分描摹她夺目的美貌,无论看多少遍仍暗觉惊叹。这冷酷与热情的混合体,着实是块游戏红尘的好材料。
“约会有什么好玩?无非吃饭看戏逛街……我还要赚钱养你啊,没空去做这些。”她半真半假地应一声,神色深深浅浅自有波澜。
一定有什么事,令她变成如今这样子心不在焉。
悬崖上的蔷薇,美则美矣,终究太清寂太曲折了。换言之,麻烦又费劲。几个人拿得出这样的心力,肯去跋山涉水去探究另一个人的灵魂。红男绿女何其多,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图的不过是一点浅薄的快活。但这种东西早已不能打动她。
“嫌吃饭看戏逛街乏味,可以做别的。有人陪,至少不寂寞,腻了就换一个。”美人耸耸肩,“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多好,明白你就痛苦了。”人的感情,欢愉与痛楚互相勾连,实在不懂也罢。懂了,对生命的荒芜也没什么帮助。
欢喜轻抚她的脸,手指最后停在尖俏玲珑的下巴,似戏中白蛇调戏青蛇,“你出去玩可以,别惹出事来,更不要被人拍到闹上新闻去。”
Fiona新宠不断,最近又跟某奢侈品牌的资深调香师打得火热。发肤间都是量身定制沙龙特调,再也没出现过烂大街的流行街香。
她带着那迷离香氛,将被酒精熏热的面颊过,勾唇呢喃:“我懂。”
两条蛇,不识人间风月时,多么恣意快活。花摇柳荡眠于碧波画舫,弹酒作雨,只为捕获烟雨桥头青衫书生,游戏一场。男人心经不得细掂量,妖却过于天真了。
谁先爱,谁就先输一仗。到头来怎样,千年道行赔个精光。其实谁又比谁无辜呢,无非一个寂寞,一个贪图。
欢喜笑一笑,又道,“唱歌给我听吧,许久没听你唱。”
于是Fiona婉转开了嗓,还是那首《卡门》,在晚风里悠悠荡漾。爱情,爱情,不过是种消遣的玩意儿……
是劫,是役,是滚烫不可回避的刑。
Fiona的快活是真实的,对手中所得的一切甚为满足。而欢喜终究弄不清答案,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应该享乐无边,偏她做不到这点。
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或许知道,但不肯认。只好重新开始服药控制,大大小小的药片,粉色的、白色的、绿色的、橙色的、蓝色的……她说服自己,这些都是身体产生的问题。痛苦、愤怒、焦虑不安,是因为大脑分泌的物质里缺少某种元素,跟具体的人和事无关。这种缺失可以由药物帮助合成,平静愉悦感由此而生。
由内而外的消耗,令面孔苍白至隐隐透出瓷青,不胜颓唐。深黑双目内,有锋芒小心蛰伏,倦淡昏沉,只待某个不可预料的时刻,冲出来杀伤。
一旦出现在人前,又必须打起全部精神应付。憔悴可用最昂贵的粉底遮去,神气大体还是平静的,只是略显消沉。
这样的状态下,她甚至不敢去见自己的女儿,担心给孩子带来不良影响。好怕她突然望住她开口问:我爸爸是谁?他真的去打怪兽了吗?
过几日,省内举办教育慈善企业和人物颁奖会,是半官方半企业赞助的性质。欢喜这边诸事齐备,正是需要正面报道多宣传的时候,见受邀名单里也有褚校长,没多想就答应去了。
结果到场才知,颁奖嘉宾里打头阵的,竟然是沈望。
这种损招,也只有他才想得出。
欢喜站在猩红幕布前,眼看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影子向光而立,气态沉稳。
她浑身僵直,似有岩浆铺天盖地泼下,连呼吸都不畅。简直是公开的调戏,欢喜气急攻心,不顾有领导在场,冷着脸转身就走。她躲着他,如避毒蛇猛兽,无一丝余地可转圜。
她要躲尚且躲得开,连越就没那么轻松,被沈望撵得没处躲没处藏,在地库停车都不能幸免。
又一次被堵上,他连推开车门都懒得,有气无力伸出个脑袋:“造了什么孽,我是蓝猫淘气三千问吗,什么事你都要来问我?讲真我不当情圣很多年了,你自己去想法子行不行?”
“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她不见我,连同我说句话都不肯。”
他把双手撑在车顶,脸容十足沧桑,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曾经凡事有成算,处处有把握的沈望,彻底不见踪影,唯独在这件事上,变得脆弱无措。
“要不你去找绿萝,她背地里替你说过不少好话。”
“她也躲我,问急了就哭,我不想吓着她。”
“所以你就忍心吓着我,要不我现在给你哭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折戏 去岁历千霜,今夕灯烛凉[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