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连越苦笑。
沈望没心情开玩笑，“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见到我的女儿？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有孩子了……”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
“欢喜一直想要告诉你的，就在旗舰店开业那天，是你没给她机会。”
连越本来还想怼他，所以你继续当不知道不就完了。终究没忍心，轻轻地叹口气，说：“欢喜这几年怎么过来，我了解得也并不比你多。只能告诉你，当年出事的时候，她一度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态度很坚决，手术日期都定了。是绿萝日日在边上劝，还挨了一巴掌。”
他把后来发生的事，都讲给沈望听，从在酒店找到她起，连医院也一并告知。最后道：“她救下的女学生，全家都去警局做过笔录，应该还有存档，要证实也不难。后来到法国给Uncle顾的前妻工作，也是我妈从中牵线。她说她要自己去赚钱养活囡囡，巴黎舞会结束后，基本就没什么音讯了，问她也不肯说。直到她回国，我才知道她一直在替周鹤南修复龙袍，也算是场奇遇。有天晚上她喝多，顺嘴提过一句，生繁星的时候是早产，差点没命。她们母女能活下来，真的很不容易。”
沈望听了，半晌无语，掰住车顶的手指越来越用力，骨节苍白凸起。忽然喃喃：“我们的女儿，名字叫‘繁星……她给她取名叫繁星……”
——我们抬头仰望星空，总觉得很遥远。其实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原子，和组成我们身体的原子是一样的。它们不会湮灭，这是亘古不变的相融。所以我们也不会分离。当你需要我，想起我的任何时候，我都会在这里。
言犹在耳。孩子是血肉相连的羁绊，让彼此的生命，获得亘古不变的相融。
连越接下来说的话，又给他浇了瓢冷水。
“你说沈繁星是你们的女儿，可欢喜不这么想，她觉得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她背井离乡东躲西藏，吃了多少苦头才生下孩子，你可曾尽过半点责任？就这么跑出来捡现成，你自己想想可能吗？不要总觉得什么都在掌握之内，任何时候解释都来得及，我跟你讲，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引擎声由远及近，仿佛有所感应，沈望猛地回过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法术，在原地动弹不得。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对面也发现了他。
甄真带繁星从外面吃饭回来，刚一进地库，就看见沈望跟连越在隔着门交谈，一紧张差点踩错油门。车轮硬生生刹住，在橡胶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
小姑娘坐在副驾的安全座椅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个穿黑色衣服个子高高的男人快步走来，车子突然不断倒退，就有点慌张，反而紧紧盯住他看。
沈望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甄真把车开走。
他的女儿，就这么不断地变小，越退越远，很快消失不见。
短暂的惊鸿一瞥，他看见了，也记住了。
一张清朗面孔，雪一样白。五官精巧似象牙微雕而成，抿紧了唇，左颊上深深一个梨涡，十分漂亮。
她与他血缘亲密，却永不能同他亲密。
大悲与大喜混杂交织，那一刻的悸动难以言喻。知道和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原来世上真有那样一个小小的人儿，来自他的骨血，有一半他的基因，长得同他那么相似。有冰雪肌肤，浓黑的头发，小手小脚，会哭会笑会说话。呼吸芬芳幼嫩，让整个世界污浊的空气都变甜。
世上没有比血缘更亲的延续，多么神奇。
他对她的到来，从头到尾一无所知。错过了她的孕育，错过了她的降生，错过了她牙牙学语，错过了她蹒跚迈步……错过她生命之初所有成长的过程，却立刻就爱上了她。一种强烈难抑的冲动，完全发乎天性。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可他够不着，连靠近都不可以。
沈望定在那里，眼神是黑暗中被熄灭的灯火。心变得非常重，下一刻就要从胸腔坠跌。于是他被拽得难以撑持，不得不缓缓蹲下，单膝撑地，手掌也没入尘埃。
连越走上前，拍一拍他的肩。
“对过去知道太少，就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更不可能改变未来。我肯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想清楚，不要再用错误的手段去追求正确的结果。至于那些连我也不知道的，你自己去问她吧，如果她愿意讲给你听。”
然后便转身走了，临去前留下只信封。沈望拆开看，是一份设计精美的内部邀请函，另有磁条扫码证件牌，全都空白未填。
只能耐心等。多出一份牵挂，就对这人世有了漫长而无尽的需要。
像连越说过的那样，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剩下的日子终究要来。
人一生有必须去做的事，也有无论如何做不到的事；有到不了的地方，也有逃不开的道路。一味躲避，不过是更大的沦陷。
八月末，欢喜筹备已久的秋季新品发布会如期举行。
场地布置得很特别，冰蓝藻纱悬垂，旖旎不似人间，连灯光饱和度亦有烛焰的质感。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她是海水，也是火焰。是猛虎，也是蔷薇。对一切美好事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亲手营造了这场亦古亦今的桃花源之梦，是打定主意要一鸣而惊。
事实证明欢喜做到了。
这场Show主题名定作“天意”。展示流程根据不同的场景元素，细分为五个环节：“木兰”、“画戟”、“妖佛”、“大隐”，最后是缂丝专场“猛虎蔷薇”压轴。
服饰全部运用天然环保的棉、麻、丝绸、莨和缂丝，把中式美学工艺和时尚元素融为一体。
在审美日趋西化的今天，过于强调传统元素，会被看成落伍。所以她在设计里，一直尝试打破传统常规而另辟蹊径，将古雅的审美精华用现代感表现出来。动中有静的中西合璧，变与不变的时间螺旋，阐述一种玄妙的生活理念哲学。
在欢喜看来，设计师既不是裁缝，也不是艺术家，服装也不是曲高和寡的艺术。艺术从物质里升华精神，而设计师要有能力把精神变成可触可摸的物质。
浪漫主义是力量，她的设计异想天开而迷人，对传统的东西情有独钟，强调的是一种大东方的概念。除了震撼和华丽，也提供了一些罕见的东西。
开场的黑白系列结束，这一季的品牌主打色“红”，瞬间点燃目光。
那不是人们经常看到的中国红，而是一种更为广泛的东西方糅合之美。
独一无二的颜色，染入特殊研发的面料，由1%的蓝、100%的红、100%的黄和10%的黑调出来，称作“勃艮第红”，跟梵蒂冈教皇法袍的红天鹅绒很接近。
烈焰淬炼过红裙，穿在银发雪肤的俄罗斯模特身上，所有眼睛都被这腥红的美所折服。
这些作品，相当一部分是欢喜在法国时画出的设计稿。T台look全部用女性模特演绎，却不显得过分女性化，反而有种恢弘大气，每一处线条的流变都气韵铿锵。
万人之上，白骨生花。
一切无端的剧烈，悍然到极致的风情，都与她相衬。
最汹涌最不可阻挡，就是“天意”的力量。
“木兰”之贞勇，“画戟”之不屈、“妖佛”之折堕、“大隐”之淡然，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仍暗蓄风雷电掣，成就今日的“猛虎蔷薇”。
这是沈欢喜一生的宿命表达。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折戏 去岁历千霜，今夕灯烛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