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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折戏 怨憎会[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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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呢?”
      “有过那么几次。”繁星仔细回忆一下,“甄真阿姨说你打怪兽去了。是不是真的啊?你打赢了吗?”
      沈望微微苦笑,“没有……因为没能打败怪兽,欢喜不肯让我回来。”
      “那让欢喜帮你一起打呀,她很厉害的。”又指一指地铁口的广告灯箱,上面是最新的品牌联名广告,“你看,到处都是欢喜。”
      他就顺着女儿所指的方向,目光柔柔锁住那道熟悉身影。亭亭玉立黄昏里,清朗中又有艳乍。斯人若彩虹,惊动莫可形容。
      势如破竹的一年,没有人不认识沈欢喜。
      晚霞打底,玻璃蒙上肮脏的灰,正好做镜子用。一个老妪端着扫把站在灯牌前,身上的衣服扑满泥垢,也在痴痴望。
      “无尽织”的又一场主题展览,在这年元旦开幕。
      是个暖冬,日光好丰盛。
      沈望早早到场,带着女儿在种满植物的露天中庭玩耍。
      欢喜只当没瞧见,照旧忙自己的。人来人往,事情实在太多。
      父女俩趴在地上喂金鱼,都笑得很开心。为取地气阴凉,大肚如钟的青瓷鱼缸,半埋在地下,如一口小井。伸手拨动一下,水纹徐徐扩散。
      一丛绿藻荇底下,趴着小小的乌龟,圆头圆脑,样子憨拙。是沈望送给女儿的礼物,繁星给它取名叫“等等”。
      等什么呢?她又不肯说了。
      瓷缸四壁潮湿冰凉,且幽暗。在孩童眼里,却是微缩的海底世界,里面大有乾坤。
      前厅突然乱起来,呼喝哭叫混作一团,在场馆里震出嗡嗡的回音。
      鱼群受惊,迅速四散,重新钻入浮萍之间,潜入深水底。
      沈望胸口一紧,对繁星说:“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前厅早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沈望挤进去,无比诧异地看见欢喜站在人群中,气得浑身发抖,对面三米远近,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婆婆。
      老妪身上还穿着环卫服,背佝偻着,浑身脏兮兮,迟缓而浑浊。
      “欢喜……沈欢喜……我、我在街上看到你的广告……”
      老人用沙哑的嗓叫她的名。似一道缠满符咒的锁链,来自比前世更早之前,拖曳她,沉入不堪回首的弃绝与厌憎。
      已经有记者开始拍照,闪光灯乱晃。沈望顿时头皮发麻,他知道这是谁。
      多少年过去了,欢喜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把她抛弃在医院自生自灭的女人。丑陋的样貌,丑陋的声音,她怎么会来自如此不堪的母体。多么不洁,连带对自身也唾弃。
      欢喜心中黑云涌动,生出无边厌恶来,咬牙迸出一个字:“滚。”
      老妪充耳不闻,颤巍巍朝她走过去,“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贪婪不知餍足的冤孽,这就找上门来了。
      她不吃这一套,推开枯爪般的手,“我不是一块肉,我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会痛会失望的人。
      沈望冲上前抱住她,“你冷静点。”
      欢喜挣也挣不开,泪水扑簌滚落,“不要你多管闲事!”
      一片混乱里,处处是窥探隐私的好奇眼目。夏同恩最先作出反应,用最快的速度清场闭馆,把闲杂人等全赶出去。记者纠缠不休,一概回以四个字“无可奉告”。
      欢喜态度激烈,死活不肯让宋彩萍靠近。她唯独认识沈望,巴巴地看着,想说话又不敢。
      沈望跟夏同恩使个眼色,先把宋彩萍从后门带出去,大致问清楚情况,便嘱她好生等着不许闹,另叫了几个人守在旁,才折回来收拾残局。
      这几年,袁家的日子过得很不顺。袁宝晟干什么砸什么,欠下很多外债,长年累月东躲西藏。妻子连声招呼也没打,带着女儿走了,至今音讯全无。绿萝早就被伤透了心,跟家里断绝联系。袁思立卧病在床,就靠宋彩萍打点零工勉强度日。
      在欢喜心里,袁家老两口莫说不配为人父母,简直都不配为人。生而不养,弃如敝履。一心偏袒不成器的儿子,就连绿萝结婚,也只给了她两床手工棉被,号称妈妈的爱温暖你到天涯海角。不是那种强硬的,而是披着温情外衣去道德绑架,恶心至极。
      欢喜冷冷问,“她就是来要钱的,对吗?”
      沈望跟夏同恩对视一眼,“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闹大。”
      她不搭腔。
      夏同恩也劝,“法律上你确实没有赡养责任,可一旦闹上法庭,总是你付出的代价比较大。他们拆烂污,豁出去不要脸的,也没什么成本。沈先生说得没错,忍一时之气,为的是顾全大局。”
      公司已经进入公开募股阶段,这种时候爆出弃养生母的负面新闻,简直自毁长城。雁过留痕,名誉上因为不慎而吃过的亏,都会成为前途上的阻碍。
      一腔积怨穿刺奔突,痛彻肺腑,痛得她蹲伏在地上。
      半晌,欢喜终于抬起头,神情恍惚,充满暴戾和不安。
      “她要我死,两次。我绝不会原谅她。”话出口,自嘲已攀上嘴角,“他们从来都不认为自己错,也不需要我来原谅,她只想要钱。”
      夏同恩很为难:“何必赌这口气呢,她要不了多少,你也不是给不起。”
      “我不欠她的,更不可能给她一分钱。要告状尽管去告,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还是这样固执,宁肯玉石俱焚也不妥协。
      沈望对夏同恩低道,“你先送她和孩子回去休息,我来处理。”
      欢喜刷的站起身,眈眈瞪着他,视线纠结密布,令人不敢深究。
      “你要干嘛?”
      沈望默然不语。
      她再问:“你到底要做什么?给她钱吗?”
      他叹口气,“只能这样。”
      “她恬不知耻,绝不会只要一次。”
      “那就再给。”
      欢喜竭力控制声线,“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永无宁日。”
      “我会解决,你全当今天没见过她。”
      目光飞出无数刀子,在他脸上刮来刮去,“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有什么资格去替我做决定?!”
      忽有动静不可捉摸,自黑暗虚空之外传来。欢喜背脊如有芒刺,猛然噤住声。
      数米外,繁星正踮着脚尖,透过细密的花窗格子,偷偷看他们。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惶惑。
      她痛苦地别转过脸,只是心疼她的女儿,小小年纪要看到这么多。人心不堪救渡,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沉沦与消磨。
      没有什么东西快得过丑闻。俗世的功成名就,总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沈欢喜的弃婴身世再起波澜,连同曾经患病的经历也一同曝光,很是沸沸扬扬了一阵。
      沈望想的是,既然捂不住,就必须把舆论扭转到有利的方向。他以欢喜的名义给钱打发了宋彩萍,不让她开口乱说话,又把消息巧妙地散布出去。于是在外人眼里,欢喜成了一个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形象。尽管,显得圣母又窝囊。被人骂怒其不争,总好过被借题发挥。
      庸者和愚者的口舌,最易被操纵被利用。多少嫉恨的毒箭,在暗处蓄势待发要把站在高处的人射落尘泥。
      她的今天得来不易,不可以行差踏错。沈望再清楚不过,这世界容不下太分明犀利的爱憎。在所谓的道德高地上,尽量规避风险,粉饰瑕疵,才是保护她们母女最好的方式。
      荒谬又不可理喻。然而这就是真实的人间。
      欢喜刚烈至此,说不管就真的半个眼神都不给,也做好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所有麻烦。
      结果是什么也没发生。
      从那天起,欢喜再也不肯让沈望靠近繁星。这场迁怒余波甚广,绿萝夹在中间,实在左右为难。
      “他这次真的是为你好……”她不敢当着欢喜的面说这些,在电话里也底气不足,“要不,还是我来管吧。别为这种事再跟他闹别扭,繁星都看见你俩吵架了……”
      “你忘了他们以前怎么对你的?好不容易才爬出泥潭,现在又要回去当血包?袁宝晟又没死,轮不到旁人来管。”
      不过略劝了两句,欢喜连她也不见了。
      对袁思立夫妇,欢喜原本是持井河不犯的态度,只愿余生陌路。直到自己也做了母亲,实在难以接受有人可以像他们那样对待自己的亲骨肉,恨意卷土重来,只会更深。
      沈望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只能好言宽慰,“不怪她反应激烈,换成是我,恐怕也做不到毫无芥蒂。所以这件事,你们姐妹俩谁出面都不合适,只能我来。”
      努力那么久,好不容易看见一点希望,一切又回到起点。
      沈望有点失落,但不后悔。
      坚持做正确的事,一定会付出代价。这也是他从欢喜身上学到的,尽管实践起来,真的很难。他在竭尽全力地改变,要为了他的女儿,努力去做好一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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