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用另一侧没受伤的手臂撑住身体,“我不知道你这么晚才从外面回来……就想,能隔着门跟你和女儿待一会儿,也很好。”
“我去北京出差了,繁星在连越家,下次站岗先找准地方。”
她用指纹打开门锁,沈望原本靠在门上,冷不防失去支撑向后仰倒,纯白羊毛脚垫立马被血染红一块。
他艰难爬起身,神情尴尬而无措,“对不起……我这就走。”
欢喜站在黑暗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进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在原地没动。
她把灯按亮,十分没好气:“还要我抱你进来吗?”
沈望恍如置身梦境,听话地跟在她身后,被领入一间客房。
她蹲下身在柜子里翻找什么,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外套脱掉。”
冷冰冰的指令,还是无动于衷,甚至带点不耐烦。
沈望怕弄脏屋里的东西,把一塌糊涂的外套远远扔在门外地板上。路上一通折腾,血很难止住,把白衬衣染红了大半,触目惊心。
欢喜抱着急救箱,看一眼就深深皱眉。
“全脱了啊,不然怎么换绷带?”语气已软了很多。
他便低着头解扣子,单手毕竟不方便,好半天都脱不下来。欢喜只好上前帮忙,一层层干涸的血把伤处和袖子粘在一起,硬扯开会很痛,她的停住动作。
“直接扯开吧,已经不疼了。”
她瞪他一眼,径自去拧了热毛巾。先用热水一点点把血痂化掉,再拿剪子把袖筒剪开。好不容易才脱下来,整件衬衫已经绞得七零八落。
欢喜凑近了,把浸透血的绷带拆开检查。伤口缝合得还好,细数足有十几针,针脚密密麻麻。
“怎么弄的?”
他默了几秒,决定说实话:“吴丝桐用匕首扎的。”
刀口在右臂很靠上的位置,再扎偏一点就要捅到心脏。
她忍住惊讶,低低骂一声:“活该。”嗓子却有些发颤。
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问:“吴丝桐为什么要伤你?”
沈望动了动嘴唇,用最直白的方式把吴家的龃龉简单说明。事关隐私,细节并不很详尽。
欢喜大出所料,骇异地愣住,“……吴梓毓竟然,是她的儿子。”
每一个人,都有必须背负的罪孽,也有必须去爱的人。命运把这些珍珠和沙粒遍布在沿途,留下明明暗暗的陷阱。
在这浴血的暖与痛里,她再次捕获了他,而他如此庆幸并甘愿。
新鲜洁白的纱布一圈圈重新缠绕,末了用毛巾沾湿热水,把身上多余的血迹擦干净。从肩头,到胸膛,再到腰腹。她的手势温柔细腻,指尖依旧幽凉。触到皮肤上,是寒暖交织的动荡。
沈望突然把她扣进怀里,把脸埋入温热颈项,低低道:“我只有一只手能抱你了,别推开我。”
他今天差点就成了刀下亡魂,劫后余生的人,总是更放肆莽撞些。
于是欢喜安静伫立在原地,没有动。怨怪他,也心疼他。
他心头跳得突突,同她贴得更紧些。这个日思夜念的人,终于又回到身边,像做梦一样。
她对他的亲近还有点生涩,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缩紧了肩膀。又怕触动他的伤处,果然没有推拒。千方百计狠下心肠,结果坚持不了多久就功亏一篑,真是够没用。
鼻头忍不住发酸,她轻轻挣了挣,“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还没原谅你。”
都是自己造下的孽。沈望觉得伤感,心慌地嗫嚅:“我知道……我总是一错再错,你要气多久都可以,别再让我找不到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对你和女儿好。”语气泫然,有点可怜巴巴的。
就这样相拥了很久,他勇气渐增,低下头去寻她的唇。意志松弛到极限,便带来沦陷、降服与崩塌。爱欲的坚硬与柔弱,复杂和不可捉摸,全部超乎想象。
这辈子注定是折在他手里了。
看得破时熬不过,熬得过时放不下。他们曾经那么迷恋彼此的身体,再没有比这更熟悉的轮廓和气息。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对他始终怀有隐秘的渴念,难以断绝,不可阻挡。
希腊神话里,美神维纳斯之子厄洛斯,手持金箭,被奉为爱神。其实并不,Eros只是情色与欲念的化身,他的箭的是令人动欲,而非动心。
直到他遇到一个名叫赛姬的女子,Psyche就是“灵魂”。有了灵魂的欲念就有了尊严,才是爱情。
在某些极端的时刻,禁忌与诱惑的分量相当,很难分清。
欢喜与沈望之间的空气里,就这样涨满了情欲。
他仰慕她,如此深切,亲吻时虔诚如同膜拜。他的汗与热,像盛夏暴雨前的风,桀骜而无可匹敌,令人渴。疲惫与疼痛都如此真实,目眩神迷,仍要用尽全力缠抱。
伤口再度崩裂,淡淡的血腥气味令知觉更为剧烈。他裸露的背脊上,投落斑驳暗影,随之盘桓,不肯稍离。
没有任何言语,终于还是哭了。冷静下来之后,欢喜只觉得恐惧,深知他的靠近必将带来毁伤,不知道该如何去信任,也不能够奢望长久和安稳。
在那最软弱的一刻,他轻轻抚摸她的脸,在昏暗中吸吮她的眼泪,声音发哑,“你走以后,我没有过别人。”
欢喜转过身蜷起,混乱而无地自处,只好装作不在乎,“没怎么荒废嘛,不也还挺出息的。”
她说完又不理人。
沈望被她噎这一下子,脸孔在黑暗中发红发烫,不知该怎样答。那就,只好再继续证明吧。
此时此刻,袒露心扉已显得十分多余。
雪光被日头照进房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他醒来,第一件事是要去寻她的手,握住才觉得安心,露出孩童般脆弱无辜的笑容。
她躺着没有动,由他握了十几分钟,才一言不发地抽出来。裸足踩在地板上,捡起掉落的衣服,背对他一件一件穿上。收拾利索了,就这么孤立无援的站着,始终不肯转过身。
沈望默默地看着她,胸怀便一寸一寸凉下去,直到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消失。
临去前,甚至故作镇定地留下一句,“你歇好了就走吧,我会记得吃药。”
肌肤之亲,不过是以幻觉交付了幻觉。仿佛他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成为抵抗寂寞的工具。
她执意要与他保持距离,两人的身体似乎从未彼此深入过,背过身便无尽遥远。
没有任何关于彼此之间前景或未来的讨论,也不肯给出任何承诺或交待,她还需要时间来消释这突如其来迸发的剧烈情感。一时难以理清,只能逃开。
伤口的痛逐渐清晰,沈望颓然闭上眼,如躺在苍茫雪地。
有时昏睡有时醒,天色又暗。期间门铃响,原是女佣把整套干净衣裤送来。他追问欢喜去了哪里,女佣只是茫然摇头,什么都不知道。
直等到晚上九点,他终于确认她不会再回来。
沈望穿戴整齐,拆开一只烟盒,想给她留张字条。千言万语涌到唇间,却一个字都写不出。又磨蹭了好几个小时,空白的烟盒摊开在桌面,只留下一行干巴巴平淡句子:等我把旧事了结,再回来找你。
她是他心尖上的那一点贪婪。不多,足够成为余生里所有背道而驰的理由。
他认了。
第二天晚上,欢喜回到家,发现房间有朦胧亮光。他是怕她回来的时候,屋里黑灯瞎火太冷清,特意留了盏灯。这无常里,百密而无一疏的温柔。
欢喜捡起烟壳看了许久,眼泪吧嗒掉落,把字迹模糊。
枕被间还留有他的血迹和气息,发陈变暗。她也懒得换掉,直接拉过被褥睡进去。
从那天以后,再没有过沈望的消息。
他失言了,彻底失去踪迹。不作任何解释,也不曾回来找她。
北京方面数次催促,欢喜都用各种理由拖延。但她忍住,不肯拨他的电话,也不去打听他的消息。寒冷与寂静里,心渐渐皱缩成团。日子也还是一样地过,每天吃饭睡觉工作,抽空陪伴女儿。
繁星追问好多次,“沈望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第一百五十折戏 十指揽斜阳[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