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婆婆……”
瑛娘说着,冲向隆夫人,一把拉住隆夫人的手。
“对不住,婆婆!您也是生过孩子的娘,您知道,这生孩子不容易,太疼了!我这一疼,就疼得犯了……疯病!我这一疯,做错了事连累了您,我给您磕头赔罪!”
瑛娘说着就要磕头。
隆夫人连忙拉住她:“别,不,不用……”
隆夫人只是应承,不知如何接话。
瑛娘突然意识到这个“疯”字是个话茬,于是便顺着说了下去:“我刚才都干什么了?孩子他爹,我是不是又发疯了?”
瑛娘看向继宗,继宗看着瑛娘,在猜测着瑛娘的心里。
瑛娘一拍脑门:“哎呀呀,哎呀呀,县长大老爷,不对,是县长先生,我刚才击鼓鸣冤来着?啥时候了?民国了,早不兴这一套了。你说我……警察拦我都拦不住,哎呀,真是丢人现眼啊!”
瑛娘一这样说,洪县长却没了词。
“县长先生,我这会儿好了,全想起来了。今天二少爷才离开家,我就觉得要生,婆婆疼我一直守在我身边陪着,接生婆也特别卖力气,结果难产,那叫一个疼啊!疼的我犯了疯病,婆婆跟我说的那些话全忘了!刚才老管家福叔一提醒我想起来了,婆婆是说过,隆家有规矩,生了男孩要去祠堂,生了女孩要去大河。你说我怎么就误会了呢?婆婆是孩子的亲奶奶,谁能害死孩子她也不能啊!”
说着,瑛娘又“噗通”跪倒在地:“我这回疯病犯的可太厉害了,丢人现眼闹到了衙门来,县长先生,给您添麻烦了。要治罪你就治我的罪吧!”
洪县长无语了:“这……”他看向继宗。
继宗连忙说:“对!洪县长,我女人是有疯病,之前她生孩子的时候就犯过,刚才她说的都是疯话,不能作数的!您想啊,她刚刚生下孩子,要是不疯,怎么可能跑出来胡闹?”
继宗转向隆福:“福叔,你快找人把我媳妇搀回去,她再这样折腾下去命就没了!”
继宗看着瑛娘,两个人用眼神交流着。
洪县长气得直咧嘴:“不行!既然已经告状,没这么容易了事的!谁也不许走!”
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瑛娘却立刻接了话茬:“告状?谁告状了?”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呀,击鼓鸣冤可不就是告状吗?我告的谁呀?”
瑛娘四处张望着,怀疑地:“我婆婆?天哪!我这个当儿媳妇的居然告了婆婆的状?!我这回疯病可犯的真是厉害!婆婆!儿媳妇不孝,您可千万别跟我计较,我给您磕头!”
瑛娘说要磕头,可是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孩子险些掉了,众人连忙上前搀扶。
继宗大叫:“瑛娘!瑛娘!”
佘管家也叫道:“二少奶奶!”
下人们一拥而上,就来抬瑛娘,洪县长已经无法再控制局面,咬牙切齿却万般无奈。院子里的洪小姐一直在倾听,她听得是一清二楚。
隆家大门口,斗大的“隆”字,大红的灯笼,隆家已经掌了灯,透过屋檐,天上之月发出惨淡之光。
瑛娘抱着老三不撒手:“又是个闺女,又是个闺女。我可真不争气!我怎么又生个闺女啊!”
瑛娘哭得一塌糊涂。
继宗也不高兴:“行了行了,别哭了。还要命不要?”
盼娣却说:“妹妹好,我们俩都愿意要妹妹。”
招娣也说:“是啊,妹妹多好啊!”
瑛娘连忙闭住了嘴。
继宗说道:“算你聪明,装疯卖傻。不然,县长要是真治了我娘的罪,那咱们隆家可出了天大的笑话!”
瑛娘想着这大起大落的一天,没说话。
“是谁给我娘出的这个鬼主意,生了丫头就要扔了去祭大河?哼!真是气死我了!岂有此理!不行!我还得找他们理论去!”说着,隆继宗就起身出门。
瑛娘神色有些慌乱,她本想跟着继宗出去,可怀里的孩子哇哇哭,瑛娘只能抱着她。
隆继宗来到天井,刚要进门,停住了脚步,他听见里面的谈话。
隆万氏正在挑拨:“婆婆,这妖女太不像话了。她告状告你杀人害命,杀人的罪可是要枪毙的,真是吓死我了!”
隆夫人不耐烦道:“行了!我不愿意听你在这瞎嘞嘞,回去吧!”
“回去?我不能走!咱们隆家的大事儿还没商议呢。”
“还有什么大事?”
“婆婆,您可别忘了张神仙说的话,妖女生下女孩那是灾星!灾星会祸害人的,会妨死长辈。难道要把她留在家里?”
“那你要我怎么办?”
“您是一家之主,该怎么办,您心里有数呀!要我说,老二要是舍不得这灾星祭河,就让他带着全家都走,先前在古风村,不是早就安了家了吗?”
“你说什么?”
隆继宗冲了进来:“隆万氏!原来是你在背后挑唆?我这就去让我大哥休了你!”
隆万氏不屑道:“你说什么?你要休了我?真没听说过,小叔子休大嫂,你算什么东西?”
继宗大怒:“你四处挑唆,差点害死我媳妇孩子,害得我娘犯法,我……我打死你!”
继宗说着就要冲上来打人,佘管家和隆夫人连忙上前阻拦。
隆万氏却不依不饶:“打,我看你敢打我一下?我报官去!你在大街上打警察,县长就该枪毙了你!你又回家里行凶来了,你打?”
隆继宗气得火冒三丈。
正在争吵之际,外面有人闯了进来:“夫人,大少奶奶,二少爷,不好了!大少爷,大少爷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
继宗疑惑道:“大哥?”
隆夫人问:“传宗怎么了?”
大少奶奶问:“大少爷怎么了?”
下人低着头回禀:“不行了!”
隆家长房客厅,正有人帮大少爷敲着后背,可大少爷一阵暴咳,一口鲜血喷溅在地上,一头栽倒在他的榻上,一命呜呼,刚刚闯进门来的隆夫人、隆万氏、隆继宗全都愣住了。
隆夫人急了:“快去找郎中!”
继宗大喊:“大哥!”
三四个郎中匆匆冲进隆家长房屋内,继宗在院里踱着步,心神不宁,他又进了屋。
继宗进门见郎中们有人号着脉,有人扒着眼皮。
号脉的郎中起身向隆夫人低头抱拳:“夫人,您节哀。”
隆万氏嗷的一声高喊:“不——”
隆万氏的哭嚎如唱戏一般:“我说什么来着!不能让灾星进门吧,你们都不听,报应来啦!灾星一进门,长房大少爷就被妨死了!隆传宗,你死的冤呐!”
隆万氏点指隆继宗:“都怪你,身为隆姓子孙,你竟然娶一个河姑妖女。妖女生出妖孽,你还让她回隆家妨人?你就是成心要害死你大哥,好独吞家业!我跟你拼了!”
说着,隆万氏就向隆继宗撞去,隆继宗连忙躲闪。隆万氏很快被人拦住,隆夫人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佘管家连忙上前:“二少爷,要不您先回去……”
隆万氏大叫:“让他滚!大少爷的魂儿不愿意看见他。什么亲兄弟,就是仇人,就是他害死了他亲哥哥。隆传宗,你死的冤啊!”
隆万氏扑倒在隆传宗的尸体前继续哭嚎。
隆夫人满脸的泪水,她浑身颤抖,捂住了胸口,一阵干咳,佘管家连忙上前扶住了隆夫人。
隆继宗一步一步地踱了出来,他满眼泪水满脸愧疚,很多族人都站在院子里,见隆继宗出来悄悄议论,不敢与他对视。隆继宗看到了大家的眼神,整个人都在战栗。
隆福迎上来:“二少爷,你还好吧?”
隆继宗抬起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福叔,我,我想喝两口。”
隆家隆福房内,屋子里摆设简陋。
隆继宗自己倒着酒,一口干了。
隆福劝道:“二少爷,你从小没酒量,少喝,少喝。”
隆继宗满眼的泪水:“……福叔,难道……难道这老三真是个不祥之物?”
隆福一下子被问住了:“哪有的事?二少爷不可信那些胡言乱语,大少爷已经病了多年。去年从省城来的洋医生已经给断过了,寿不过三年……”
继宗摇摇头:“寿不过三年……这才一年,而且是老三这孩子一来,大哥就咽了气?!”
很明显,隆继宗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孩子了。
隆福劝道:“碰巧,这是碰巧了。别人说什么不打紧,您可不能多想。”
两行泪水从隆继宗脸上流了下来。
继宗长叹一声:“本以为我那孩子她娘生男,因儿得富贵,哪成想……龙子变了灾星!”
说着,隆继宗一口将一大碗酒干了下去,酒碗落在桌上,隆继宗喝多了,“咣当”一头栽倒在酒桌之上,眼里还含着泪水。老管家隆福亦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隆家祠堂内孝布飘舞,一口棺材停在了祖宗牌位前。
夜深了,阴森森的,隆万氏带着养子猴崽子守灵,张神仙颤颤巍巍地进来了,看到隆万氏正在哭哭啼啼,就给隆传宗的棺材鞠了个躬,转身要走。
大少奶奶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高声叫道:“神仙!”
张神仙吓了一跳,停在了门口,大少奶奶上前几步,见四外无人,就一把拉住张神仙,向祠堂后厅拽去,二人来到了祠堂后门暗处。
大少奶奶瞪大了眼睛:“姓张的,你还真是个神仙?算得够准呀!那灾星一进门,我爷们就被妨死了!”
张神仙直咧嘴:“不是,大少奶奶,您可别怪我,都是您让我这么说的!”
“谁让你说的?”
“啊?”
“是你看出来的!你是神仙!”
“是,大少奶奶说是就是!我知道大少爷没了,您心里难受,要不您抽我两下解解气?”
“我对你没气,但是隆继宗和那妖女不能留在这个家里。”
“你说不能留,就不能留!”
“我要你说!你是神仙,你说了有人信。那灾星一来就妨死了我男人。下一个会是谁?就是老太婆!你去告诉她!”
张神仙撇嘴:“大少奶奶,这话我可不敢说……”
“你必须说,现在就去,让老太婆把灾星掐死!”
“今天这事都见了官了,这时候我去……”
“你去不去?你可拿了我五百块现大洋!”
“我一块都没花,我还给您!”
“还我?晚了!我要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跟婆婆说了,她会不会去报官,让警察治你个坑蒙拐骗的罪,枪毙你呀?”
“别啊,大少奶奶,我可是奉您的命啊!”
“奉我的命?银票上有我的名字了?”
“大少奶奶,您饶命,我就是个行走江湖混碗饭吃的混蛋,您金枝玉叶,别跟我计较啊!”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今天我跟你计较到底了!”
“我去,我去……”
张神仙吓得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大少奶奶自言自语道:“只要老太婆弄死灾星,老二肯定和她闹翻离开这个家,我再去告老太婆杀人,隆家就是我的了!我也没白受这些年的苦!”
一念及此,大少奶奶竟失声痛哭起来,在她的思维逻辑中,她委屈的很。
隆家客厅里,隆夫人大怒一拍桌子:“姓张的,你还敢跟我说这些狗屁话?你嫌我们隆家官司摊的少是不是?”
张神仙吓得面如土灰,连忙道:“无量天尊,我跟你家老祖宗有交情,我看到了不说,对不起她老人家呀!”
隆夫人一时被震住了。
张神仙连忙说道:“行了,话我也放在这儿了,既然隆夫人不信我,就此别过!”
说完张神仙扭头就走,隆夫人回味着他的话,有些含糊。
“神仙别走!”
隆夫人追到房门口:“你是说,那灾星还会克死我?”
“呃……也不一定就是您,不过留着那灾星在家,准还得有人倒霉!”
隆夫人扭过头去,看着佘管家,佘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隆夫人问:“你跪什么?”
“都怪我没下去狠手,我要是把她扔河里,就……”
“住口!胡说什么?”
佘管家连忙收声。
隆夫人吩咐道:“去拿银票送神仙走。”
佘管家答应了一声,引着张神仙走了,隆夫人颓然坐进椅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隆家祠堂里,隆继宗跪倒在传宗的灵柩前,痛苦不已。
大少奶奶见到隆继宗,这叫一个气啊,高声喊:“儿子,就是这个人害死了你爹,轰他走!”
猴崽子被吓得哪里敢上前。
隆万氏怒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说着,她把一盆烧纸的灰倒向了隆继宗,纸灰飞舞,弄了继宗一身,继宗泪水落下。有穿孝服的婆子上前拉住了大少奶奶,继宗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任由黑灰落在他的身上脸上。
大少奶奶叫骂着:“隆继宗,你给我滚出去!我男人不想见到你,他没你这样的兄弟!你害死你大哥,就是要独霸家产,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给我滚!”
继宗没想到,当着祖宗的面隆万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无言以对,只是垂泪。
隆夫人、七舅爷、三叔公、四叔公聚在一起商量隆家大事。
隆夫人开口了:“张神仙的话不知道该不该听,我现在没了主意,请教各位长辈了。”
三叔公道:“……本来是都商量好的事,居然节外生枝。”
四叔公接着说:“是啊,又赶上姓洪的县长,成心找茬难为隆家。”
七舅爷叹息道:“哎呀,要是还在大清就好了,一个小县令,芝麻大个官,敢管隆家的事?呸!我姐姐当家的时候,每年办寿,那县令都得来磕头!”
三叔公也叹了口气:“行了,老七,你就别提老黄历了,要是那时候,哪能犯这难呀?”
四叔公摇头:“唉,继宗从小是个懂事的孩子,除了心眼儿小点,没啥毛病,怎么……哎呀,真是家门不幸啊!”
七舅爷又说:“对啊,继宗懂事,讲理,咱们就把张神仙的话跟他说,让他自己拿主意,他也老大不小了,传宗又没了,这个家迟早是要交给他掌管的。他不拿主意,谁拿主意?”
四叔公同意:“有理!”
三叔公也点头:“是这么回事!”
隆夫人也缓缓点了头:“也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我婆婆那般本事,这些年掌管这么大个家真是力不从心啊,既然长辈们都这么说,就这么办!反正隆家迟早要交给他,让他自己拿主意!”
隆家客厅里,继宗皱紧了眉头:“娘,你们说这些,不是在为难我吗?虽说是个女孩,毕竟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们让我……难道让我自己把孩子扔进黄河?我隆继宗从小读圣贤书,决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你们休想逼我!”
三叔公起身:“继宗,我的二少爷,在座的都是你的亲人长辈,谁逼你把自己孩子扔进黄河了?可既然神仙有这么个说法,孩子留在隆家总是不吉利呀!对了,要不然就把她过继给别人吧?”
七舅爷一听笑了:“对,过继!这个主意好,让她改个姓离开隆家,就不会坏了隆家的大运!而且她走了,腾出地方来,你媳妇来年就能就给你生个儿子,不是两全其美?”
继宗正在琢磨,隆夫人开口了:“儿啊,这些天家里出了好多事,你坐了牢,娘险些被枪毙,你哥传宗走了,娘……胸闷的毛病又犯了,恐怕活不了多少日子了,隆家的未来都得交在你手里,大主意你自己拿吧?”
继宗没办法,只得说:“娘,您别着急,我去跟孩子她娘商量商量。”
说完隆继宗转身出去了。
三叔公一拍大腿:“哎呀,啥事都得跟那女人商量,咱隆家二少爷出息不大啊!”
四叔公道:“要是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也就罢了,娶了那么个河姑妖女还当王母娘娘供着……这个家交给继宗我还真不放心!”
七舅爷叹气:“可是传宗没了,老三又在什么法兰西,不交给他,交给谁?”
隆夫人脸上不好看,她攥起了拳头,可也是无奈。
襁褓中的婴儿被摆在床上。
瑛娘的眼泪滴在了孩子的脸上:“孩儿啊,刚离开娘胎就让你受苦了。跑那大河边上风吹日晒,险些没了命。要怪就怪娘噢,都是娘连累了你,娘对不起你!”
大女儿盼娣懂事,上前一步拉住妈妈的衣角:“娘别哭了,你在坐月子。刚才我听婆子们说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哭,哭了会得大病。”
招娣也说:“娘,不哭,不哭,呜呜……”说是不哭,可是老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老二这一哭,老大也跟着哭,毕竟都是几岁的孩子,瑛娘被孩子们带着哭的更凶,再加上床上的老三,娘儿四个一起哭,瑛娘搂住盼娣、招娣,哭成了泪人。
外间,继宗已经进了门,他听到屋里女人的哭声,心如刀绞。继宗想走进去说话,半晌,没能迈开脚步,他咬了咬牙,向外走去。
第六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