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老人话音未落,隆福带着七八个伙计走进了院落。
隆福给棺材磕头,瑛娘带着三个孩子,穿着重孝,还礼。
隆福上前询问:“二少奶奶,都准备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要不……”
瑛娘点头:“起灵。”
来到家外,瑛娘自己扛着幡,站在队伍的最前边,响动班子吹奏着。
瑛娘在瓦罐儿中点着了最后一把纸钱,纸钱灭了,瑛娘就要摔瓦罐儿起灵。
这时,七舅爷看不过去了,和三叔公、四叔公一起,从队伍后面挤了出来。
瑛娘一见三位长辈,面露感激,她对身边的三个孩子说道:“盼娣、招娣、念娣,这三位都是你爹的长辈,他们是来送你爹的。快,跟娘一起,给长辈们叩头。”
说着,瑛娘就跪下,带着三个孩子叩头。
三叔公摆了摆手:“免了免了,起来吧,起来吧!”
这一出弄的满脸是气的三叔公不好意思了,于是瑛娘带着三个孩子起身。
三叔公接着道:“是,我们是来送继宗的,可我们是长辈,要是看到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得挑挑理,我说继宗媳妇,你也别见怪。”
瑛娘连忙接话:“看您说的,您不挑理谁挑理啊?我做的哪不对,您尽管说。”
三叔公颔首:“你是继宗媳妇,未亡人嘛,你非要跟他娘争着办丧事,我们也说不出啥话来。你悄没声息的把继宗埋了也就算了,可是你既然场面弄这么大,那就得合规矩啊!”
瑛娘问:“瑛娘不明白哪儿不合规矩?”
三叔公眼里只有瑛娘扛着的幡,可是他没张嘴,拉了拉四叔公,让四叔公说。
高高壮壮的四叔公是个直性子:“你是个妇道人家,又当过河姑,你说哪不合规矩?”说完,四叔公一甩袖子,很不高兴的样子。
瑛娘想了想,说:“我曾经是河姑,可十几年前就嫁给了继宗。县长先生也做过主,河姑是封建迷信,早就不算数了。我和继宗拜过天地,是正经的夫妻,我为他出殡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三叔公叹了口气:“哎呀,我们说的不是河姑的事!”
四叔公一抖手:“就是啊!”
瑛娘疑惑:“那我就不明白了,请长辈直说。”
七舅爷开口了:“哎呀,我说吧!你肩膀上扛的是什么?”
瑛娘回话:“幡儿啊,出殡难道不需要打幡儿吗?”
七舅爷也气坏了,他看着三叔公和四叔公:“哎,她明白?!”
三叔公和四叔公直抖手。
三叔公问:“你既然明白那是幡儿,你怎么扛上了?”
四叔公接着说:“这扛幡儿可是有规矩的,孝兴城可不比你们乡下,你跟街坊邻居打听打听,你该不该扛幡儿?”
众人议论纷纷,多数摇头以与否定。
七舅爷干脆挑明:“你扛幡儿算什么?这扛幡儿的,得是男人,而且得是隆家的后人!你既然闹了这么大动静出殡,需要有人打幡儿,那你得去隆家把长房长孙请来,侄子给二叔扛幡儿,那还说得过去!”
三叔公、四叔公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一直负责张罗的隆福有些尴尬,他觉得太难为瑛娘了,便走上前来。
隆福上前:“我说七舅爷、三叔公、四叔公,二少奶奶……”
瑛娘突然开口了:“我肚子里,怀着二少爷的后人。”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
瑛娘坚定地说:“我相信,这一次怀的一定是个儿子!他就是继宗的后,可他尚未出世。我这个当娘的,替肚子里的儿子扛幡儿,请问三位长辈,合规矩吗?”
三叔公、四叔公面面相觑,都看向七舅爷。七舅爷也傻了,张着大嘴:“这,这倒是没听说过……”
三个人都说不出话来。瑛娘的脸色却非常平静。
瑛娘回过身来:“继宗,二少爷,孩子他爹,今天隆家的长辈和这么多的街坊邻居都来送你了!你看到了吗?我不争气,嫁给你十几年,只生了三个闺女。幸好又有了身孕,这一次一定是儿子!就让我替他给您扛幡儿吧,若有何不妥,也请你多担待!”说着,瑛娘跪倒,给棺材磕了一个头。
瑛娘转过身,不再看隆家的三位长辈,而是直接端起瓦罐儿,“啪”的摔在了地上。
摔罐儿为号,唢呐立刻响起,隆福一挥手,八个大汉扛起棺材,隆福向天上扬起了一把纸钱,出殡队伍就此起灵。
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还没想明白,可瑛娘已经扛着幡儿,带着棺材,从他们面前经过。
突然,众人向远方望着,纷纷议论:“还有汽车来送啊?”
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也向众人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远处确实有一辆汽车,三四个打手还跟在汽车旁向这边张望着,这车内坐着的正是时少卿。
时少卿从车上下来,深深跪倒,向灵柩远去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面面相觑。
隆家客厅里,七舅爷叹着气,三叔公、四叔公都默默不语,隆夫人则是一脸的诧异。
隆夫人张口结舌:“这,这……”
正说着,隆万氏挑帘从外边冲了进来。
隆万氏急切道:“哎呀,各位长辈都在啊?婆婆,我也听说了,那个妖女的话,您可不能信啊!即便她怀了孩子,也不可能是我兄弟继宗的!您不是说要查吗?快让人去查,那妖女和时少卿到底什么时候有的奸情?她肚子里怀的,肯定是偷来的孽种!”
可是隆夫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她瞟了一眼隆万氏,隆万氏的这般煽风点火她全当没听见。
半晌,七舅爷“啪”的一拍桌子:“我也不信!”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七舅爷。
七舅爷道:“三叔公、四叔公,我不知道你们看清楚没有,这边刚一起灵,那边汽车就开过来了。那个时少卿,这回我算是跟他碰了面了,此人一脸奸相,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三叔公点头:“是啊,你们俩走后,我又留了半晌,街坊邻居的议论我也听到了一些。之前,继宗就带人捉过奸,还不止一回!瑛娘和那个时少卿到底是什么关系?是该查清楚!”
四叔公也说:“就是啊,她说她肚子里有孩子,是继宗之后,啥意思?她整那么大架势给继宗出殡,突然说肚子里有孩子,难道想让隆家认账?”
三个长辈的话都说完,隆夫人可就挂不住了。
隆夫人板着脸:“哼!现如今也没有开封府了,要是包青天还在世,我就去告状,请他来查一查断一断,看看我儿子是不是被这女人和时少卿合谋害死的!”
说完,隆夫人一阵干咳,正在这时,佘管家进来。
佘管家道:“夫人,钱老板和徐老板要见您。”
隆夫人没好气:“这两个人不是放高利贷的嘛,他们来干什么?”
佘管家点点头:“是啊,说咱家二少爷跟他们借了钱,现在听说人没了,来催债。”
隆夫人一脸不高兴:“催债?到这儿来干什么?你告诉他们,早就分家了,让他们找那个叫瑛娘的女人催债去!”
佘管家高高在上:“我就是个传话的,夫人的话我已经传到了。隆福,送客吧。”说完,佘管家扭头就走。
两个老板气的刚要理论。
隆福拦住了:“钱老板,徐老板,请回吧。”
看着二人拂袖而去,隆福觉得此事对瑛娘非常不妙,心中很是担忧。
隆福来到瑛娘家里,跟瑛娘汇报着情况。
隆福说:“二少爷这次去省城办货可真是没少借钱,可是……我真没想到他是从钱老板和徐老板这种人手里借的钱,这两个人是孝兴有名的奸商,专放高利贷!要是不还钱,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
瑛娘摇头:“借了人家钱,本来就是要还的,干嘛等着人家使手段?”
“二少奶奶手里有钱?”
“没有。二少爷说生意要做大,之前给我留下的那些家用,也都拿去办货了。买棺材和置办丧事,已经把家里剩下的钱都用光了。”
“那您……”
“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更何况二少爷最要面子,我不能丢他的人。还好,分家的时候不是分来了货栈吗,债主要是上门,就把货栈抵给他们。”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一阵喊声。
“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隆福听到喊声有些慌张,连忙往外迎去。
院子里,钱老板和徐老板已经登门,这回他们俩可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跟着好几个打手之类的人。
钱老板一愣:“哎呀,这不是隆家看大门的隆福吗?怎么,刚把我们送走你就赶过来报信儿了?”
隆福有些尴尬。
钱老板问:“隆继宗他媳妇呢?让她出来!”
话音未落,瑛娘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瑛娘问:“是钱老板和徐老板吧?”
钱老板理直气壮:“没错!隆继宗借了我们的钱,你得还钱啊!这是借据。”
隆福接过借据仔细看着,点了点头:“二少奶奶,确实是二少爷的笔迹,还画了押。”
瑛娘颔首,她手里拿着一张房契。
瑛娘道:“福叔,这是继宗货栈的房契。你拿去与二位老板交割,把账还清吧。钱老板,徐老板,感谢你们信得过我孩子她爹,肯借钱给他。我是他的未亡人,在这替他拜谢二位老板了。”说着,瑛娘轻轻地鞠了一躬。
两个老板觉得很不好意思。
钱老板叹服:“这隆家的二少奶奶是个人物啊,了不起!佩服!”
徐老板却说:“等一等,钱老板。那继宗货栈铺子是够大,可是地段差点儿,而且这光景也不好转手啊!万一卖不上价咋办?”
瑛娘回话:“今儿一大早,我去货栈看了看,里里外外的还有些货。要是把那些货也估清了,加上铺子一起,够不够?”
徐老板嘟囔着:“货……货值几个钱?”
徐老板话没说完,钱老板一扒拉他:“行了,老徐!隆继宗死了,二少奶奶刚成了寡妇,能有这番气魄实属不易。你我都是做买卖的,常在江湖上混,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过?进门之前你怎么说的?”
徐老板有些不好意思。
钱老板接着说:“二少奶奶要是不认账,咱还不得费周折,费周折不得花钱?就凭二少奶奶这份爽快劲儿,你差不多得了!”
徐老板琢磨了一下:“好吧,全听你的。”
瑛娘点头:“那就多谢二位老板,福叔,拜托了。”
隆福看着瑛娘有些心疼。
瑛娘家,盼娣、招娣、念娣在里间默不作声。隆福站在屋里踱着步,满脸的愁云,瑛娘端着一碗热米汤从外间进来。
隆福忙上前:“二少奶奶,这是货物盘点的清单,连房契、地契都抵给了钱老板和徐老板,这是他们给写的文书,这两笔账,就算是清了。”
瑛娘把碗递了过去:“福叔,忙活了一天,您辛苦了,喝一碗米汤吧。”
“二少奶奶客气了,帮您办点差事是我应该的,您千万不要见外!”
“您坐吧。”
“不,二少奶奶坐。隆福还有事要跟您禀。”
“那您坐下说,您是长辈。您不坐我咋坐啊?”
“啊,好吧。”隆福见瑛娘完全没有主仆之礼很是感动,他坐下了。
瑛娘把米汤端到他面前,隆福端起米汤来喝了一口。
“二少奶奶,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先为二少爷守灵吧。”
“二少爷已经升了天,这守不守孝的其实也不打紧。隆福倒是有个主意……您看啊,我这还有些钱……”隆福说着,拿出一些钱来。
“请二少奶奶拿着当作盘缠,暂时离开孝兴。这些钱不算多,但若是省着点花,你们娘四个过活几个月还是够的。”
瑛娘一愣:“福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二少爷留给我和孩子们的家,你为什么让我走呢?”
“二少奶奶,我就实话说吧。我已经打听了,二少爷不光跟钱老板和徐老板借了钱,他还跟临县的薛员外借了钱,而且数目更大!这位大债主之所以还没上门,那是还没得到二少爷走了的消息!”
“你说什么?还有债主?”
“是啊,二少爷为了争气,想做大买卖,置一份比隆家还大的家业!他……他太着急了!”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还有债主没上门,福叔为什么让我躲出去几个月?”
“二少奶奶,我是这么想的,虽然分了家,可毕竟二少爷姓隆啊!夫人说不管还账,那是因为有人挑唆,她老人家说的是气话。只要您带着孩子躲出去,再有债主上门,她一定会帮着还钱!这些钱对二少奶奶是天大的事,可是对隆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瑛娘愣了:“福叔,这万万不行!既然已经分了家,为什么要占婆婆的便宜?二少爷活着的时候,最忌讳的不就是这个吗?现在他走了,我要是赖账躲出去,让婆婆还了这份钱,二少爷在天之灵能答应吗?我是他的未亡人,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隆福万万没想到瑛娘有这等人品,既敬佩又惋惜。
隆家客厅里,佘管家向隆夫人禀告事情。
隆夫人皱眉:“薛员外?临县的薛员外?他来有什么事吗?”
佘管家回复道:“薛员外说跟咱们隆家是三代的交情,听说二少爷过世了,特意赶来吊唁,可是消息得到的晚,也就来晚了。”
隆夫人点头:“哦,这薛家跟咱们隆家确实有交情,人家跑这么远来吊唁,也真是有心,快请!”
说着,隆夫人起身向外间走去。
外间,佘管家看茶,隆夫人与薛员外对坐。
薛员外笑了:“去年冬天,继宗去我那儿,我们爷俩可是把孝兴隆家和临县薛家这几代人的交情从头到尾都叙了一个遍。那天酒喝得不少,继宗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惜了,这老天爷专妒英才,这才几个月不见,竟然……消息得到的晚,所以来迟了,请隆家当家人,千万莫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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