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隆夫人道：“薛员外，看您说的，您大老远的赶来吊唁小儿，我感激不尽。您刚才说的对，隆家与薛家几代人的交情来之不易，以后可得传下去啊……”
薛员外一听笑了：“我也是这个意思。人没了，交情可是得传下去！您是隆家的当家人，就请您把继宗从我这儿挪借的那点儿钱还上吧。”
说着，薛员外把借据呈了上来。
隆夫人一愣：“薛员外，继宗跟你借了钱？”
薛员外点头：“是啊！他可是打着咱两家的交情，来跟我借钱的！”
隆夫人脸色立刻骤变：“你不是来吊唁小儿的？”
“是来吊唁的呀！咱两家有交情嘛，可是这欠钱不还，以后就没法再论交情了。”
“还钱你找继宗媳妇去！你难道不知道，隆继宗早早就跟我分了家，他那媳妇连丧事都不让我办，我能替她还钱吗？”
“啊？有这事？我早知你们分了家，怎么能把钱借给他呀？”
“那就是薛员外的事儿了，我可管不着！”隆夫人说完，起身就往里间走。
薛员外忙起身：“哎！隆夫人，隆夫人……”
隆福手里拿着两张布告出了门。
瑛娘将一桶浆糊交给隆福：“拜托福叔，捡人多的地方贴！”
隆福老大不情愿，却还是点着头，他正要走，薛员外已经带着他的伙计破门而入。
隆福一愣：“二少奶奶，这位就是我刚才跟您说的临县的薛员外。”
瑛娘已经明白是债主上了门，她淡淡的点头：“知道了，福叔你快去吧。薛员外，远道而来，屋里请吧。”
薛员外见瑛娘满脸的和气，他冷着脸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屋内，薛员外“啪”地一拍桌子，吓得屋里的念娣直要哭，盼娣招娣连忙护住念娣。
瑛娘不满道：“这屋里只有我们孤儿寡女，薛员外这么大动静干什么？有话直说便是！”
薛员外说道：“好！那我就有话直说。告诉你，这笔钱要是不还，我就把隆继宗从地底下刨出来，砸烂他的棺材，让他暴尸荒野！”
瑛娘不卑不亢道：“请你放心，十日之内我一定还钱。”
薛员外瞟了一眼瑛娘：“说的好听！十天？我听说你刚刚把继宗货栈抵给别人了？我倒想问问，你还拿什么还钱？”
“刚才您进院的时候，不是看到那位老人家了吗？他手里拿着的，是我要卖房子的布告。我不认字，但继宗借了您多少钱，我已经知道了。连本带利该还多少，我也知道了。我卖这个院子，就是为了还您钱。”
薛员外闻言将信将疑，瑛娘却很是淡定，该承受的，她都已经做好准备承受。
隆福将一张布告贴好，拎着浆糊桶，向另外一处走去，又在不远处刷着浆糊，贴着新布告，刚刚贴好布告的地方，有很多人围上去看。此时时少卿的管家凑了进来，看着布告琢磨着。
一家客栈里，时少卿正在喝着闷酒，他抬起头来：“卖房子？他奶奶的，什么徐老板、钱老板、薛员外，全他娘的是混蛋，没一个够义气的！我大哥他就是个笨蛋！怎么能跟这种人借钱呢？人才死，就上门逼孤儿寡母，弄得瑛娘要卖房子！真他娘的不是东西！我呸！要是我，我一个子儿都不还！”
时少卿气的“啪”把酒杯摔在地上。
瑛娘家里，念娣自己在吃面条，她筷子用的不好，把面都弄到了桌子上，她不停地瞟瑛娘。
瑛娘笑了：“不怕，念娣，娘不说你，你自己都会吃饭了，娘高兴。以后就算没了娘，你也饿不着了。”
念娣听明白了瑛娘说什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瑛娘却说：“不许哭！你爹在天之灵看着咱们呢，看到你哭，他会伤心的。”
念娣哭的更厉害，瑛娘强忍着泪水为孩子拭去眼泪。
这时，招娣从门外跑了进来：“娘，时少卿来了！”
瑛娘一愣：“你姐姐呢？”
招娣答道：“在外面。”
瑛娘瞪眼道：“看着你妹妹！”
说完，瑛娘抢步冲出了门。
院子里，瑛娘发现盼娣手里拿着根棍子，正对着时少卿。
时少卿弄得很尴尬：“瑛娘，你都教了孩子些什么呀？我是孩子们的叔叔，你说你……你怎么把隆家的大小姐教成了这样？”
瑛娘吩咐女儿：“盼娣，收起棍子来，回屋去，跟你两个妹妹在一起。”
盼娣摇头：“不！娘，我就在这，坏人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打他！”
瑛娘板起了脸：“让你回屋去！”
盼娣看了看瑛娘脸色，把棍子丢在地上回了屋。
这时，时少卿一挥手，管家拿着三份布告走来：“二少奶奶，这是您家贴出去的布告，我们家时老爷让我都揭下来了。”
瑛娘一瞪眼睛：“揭下来干什么！”
时少卿回答道：“大嫂，这你还不明白？布告揭了就是说，这房子我要买啊！”
“你要买？”
“对啊。嫂子，您价要的太低了，我怕别人占了您的便宜。这样，这是我买房子的钱，你拿着，我比您告示上写的加了一倍。”
“滚出去。”
时少卿看管家：“听见没有，我大嫂让你滚出去呢！”
管家连忙退出。
时少卿上前半步，轻声地：“嫂子，这两年光景不好，就算我不把布告揭下来，您这院子在孝兴想找个买主也不容易。我知道，债主上过门了，你要不卖房子打发不走债主，您就卖给我吧？拿着，嫂子。”
说着，时少卿递过银票，瑛娘却不接。
时少卿急了：“哎呀，嫂子，我知道债主逼得急，万一十天之内要是没人来买房子，你怎么办？我大哥的在天之灵看着你为难，不也跟着着急吗？拿着吧，嫂子！”
“我只要原价，多一个子儿都不要你的。”
“也好。”时少卿将两张银票拿回一张，“嫂子要强。”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地契。”瑛娘转身。
“拿地契干啥？这房子我买了，但是还给嫂子住。”
瑛娘回身：“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买房子吗？”
“嗨，大嫂，你这么认真干啥？大哥死了，我这当兄弟的就该照顾嫂子呀。瑛娘，我那天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我知道我心急，那天不是说知心话的时候，可我也相信，你早晚会明白我的心意。这房子你先住着，我每天都会让管家来，你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他。”
瑛娘不语。
时少卿冲外喊着：“管家，进来。”
管家又跑了进来。
时少卿命令道：“你听着，这边吃的用的，不许亏着。有什么时令水果蔬菜，我能吃到的，我嫂子和三个侄女也不能少，你若伺候不周，当心我打你板子！”
管家点头：“是。”
此时瑛娘却说：“时少卿，你混蛋！给我滚出去！”
时少卿莫名其妙：“哎，嫂子，你怎么又急了？你要是不用这个奴才伺候，我不让他来就是了。这是我买房子的银票，你先拿着。”
时少卿说着，把银票硬往瑛娘手里塞，瑛娘抄起银票，撕得粉碎扔向时少卿。
时少卿不急不恼：“好，嫂子撕了解气就撕，我这还有。”说着，时少卿又从怀里拿出第二张银票。
瑛娘怒道：“你滚不滚！不滚我拿菜刀砍你！”
时少卿耍着赖：“砍吧，砍死我你得抵命。你三个孩子……不，是四个，我知道你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四个孩子怎么办？嫂子，我已经道过歉了，我今天再给您磕个头。你干脆现在就回心转意，跟我走吧！”
说着，时少卿真的跪下磕了一个头。
瑛娘气坏了，她拿这个无赖毫无办法。
瑛娘瞪着眼睛：“好。盼娣，去找你福爷爷，说这个时少卿到咱们家来调戏民女，让警察抓他！”
时少卿无奈：“嫂子，你这是何苦呢？我一番好心呐！”
趁时少卿刚起身，瑛娘“呸”的一口吐沫喷在了时少卿脸上，时少卿擦了一把脸，低头不再说话，扭身走了。
此时的瑛娘气的是满眼泪水。
大女儿盼娣拎着浆糊桶，瑛娘刷着墙，将被时家管家揭下来的布告贴了回去，很多人看着瑛娘指指点点，瑛娘却全当什么也没听到。
几天后，客栈里，时少卿睁开朦胧的睡眼，伸着胳膊问道：“今儿是第几天了？”
管家回话：“十天。”
时少卿又问：“有买主吗？”
管家摇了摇头：“要说那么好的院子，卖那个价钱真是不高。不过这孝兴太小，隆家势力太大，一般人就算是想买，也不敢趟这道混水。”
时少卿点着头：“我就知道。”
隆家客厅，隆夫人问话：“那女人不是贴出布告要卖宅子吗？有人买了吗？”
佘管家上前回话：“没有，谁不知道那房子是咱们隆家的，懂事的都不会去买。”
隆夫人道：“哼！薛员外不好惹，我倒要看看，瑛娘怎么对付！”隆夫人说着气话。
瑛娘将一碗茶递到薛员外的面前。
瑛娘低声道：“薛员外，您请喝茶。”
薛员外一推：“茶就不喝了。上次你说的明白，十日之内还钱，今天期限到了。”
“我就跟您明说了吧，没钱。”
“什么？！”
“这处院子是孩子她爹留给我的最后一份家业，我本想卖个好点的价钱，也剩下些养孩子们。可今天期限到了，我没找到买主。您看这样行吗？我就把这处院子直接抵给您。你要是觉得我这处院子不值孩子她爹欠您的债，那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可我凭着良心说，这个院子，不止值这个价。”
薛员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隆福急匆匆赶来，他一进门，正见瑛娘和薛员外进行交割。
隆福上前：“二少奶奶……”
瑛娘向隆福点点头：“福叔，我们谈好了，这个院子不卖了，直接抵给薛员外。”
隆福询问：“可是您带着三个小姐住在哪儿啊？”没等瑛娘回话，隆福上前抱拳：“薛员外，求您看在老太爷和老老太爷都跟薛家祖辈有交情的份儿上，就先别让二少奶奶还这笔钱了，隆夫人对二少奶奶有些误会，但早晚会过去，那个时候隆家自然会派人去临县还您这笔钱的！”
薛员外问：“你是谁啊？”
隆福回答：“我是隆家的下人隆福。”
薛员外又问：“一个下人，也能做的了主子的主儿？”
隆福闻言满脸尴尬。
瑛娘开口了：“福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继宗最要脸面，他欠的债，怎么能让婆婆还？薛员外从临县来孝兴十几天了，不能让人再等了。”
说着，瑛娘就把大红手印按在了文书上，三个孩子在屋里看到了这一幕。
院子里，瑛娘送薛员外和他的管家离开。客人出了门，瑛娘环视这曾经带给她美好幸福生活的院落，不禁潸然落泪，但她咬紧了牙关，擦拭眼泪进屋。
瑛娘一进门，发现隆福已经泣不成声。
瑛娘问：“福叔，你怎么哭了？”
隆福哽咽：“你把房子抵给了薛员外，你们娘儿四个怎么办啊？”
瑛娘回答道：“在古风村我干爹还给我留了三间草房。我们娘儿几个有地方住。我答应薛员外了，明儿个一早，我就带着孩子们搬走。”
“唉，二少奶奶，我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要强的女人！”
瑛娘温柔说道：“不是要强，我是四个孩子的娘，我只是不想让三个女儿看着她们的娘欠债不还。更不能让我儿子生下来，就被别人指责。”
隆福从袖子里掏出一些钱来：“这些钱请二少奶奶拿着，做盘缠吧。”
“福叔，我不能要你的钱！”
“可是我知道二少奶奶身上一点儿钱都没有了，你要带着孩子回古风村，你们娘儿四个一路上吃什么喝什么？”
“家里还有些粮食，我会做成干粮，这一路上饿不着。”
隆福“噗通”跪倒：“二少奶奶！二少爷是我带大的，我跟二少爷主仆一场，那份情……”隆福说不出来了。
隆福顿了一下，接着说：“二少爷说过，我们情同父子。这点儿钱是我的一片心意，二少奶奶要是不收，我这把老骨头就跪死在这里！”
瑛娘“噗通”也跪倒：“闺女们，来！给福爷爷磕头，谢过福爷爷！”
三个闺女跑过来跪在了瑛娘身旁。
一盏孤灯，屋里变得很清冷，瑛娘睡不着。
三个孩子都偎在瑛娘身边，或靠、或躺、或坐。
瑛娘嘱咐孩子们：“盼娣、招娣、念娣，明儿个我们就要回古风村了。古风村的房子破，你们可不许嫌弃。”
三个孩子懂事地点着头。
瑛娘叹了口气：“哎，这么好的家，咱们整整住了两年。这两年好吃好喝，享了不少的福，多亏了你们的爹。你们仨，这一辈子都不许忘了爹的好，记住爹的忌日。还有，过年、清明、中秋……将来不管你们走到哪，都得给爹烧纸磕头。”
三个孩子点着头。
瑛娘接着说道：“还有，福爷爷是好人，今天给咱们送来了这么多的钱，你们永远也不许忘记他。他一辈子没娶媳妇，没儿没女的，将来你们要找机会报答他！”
三个女儿再次点头。
瑛娘点头：“好，睡吧。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呢。”
三个女儿却都不睡。
盼娣说：“娘，我睡不着。”
瑛娘摸摸她的头：“睡不着啊？那娘给你们唱个歌谣。”说着，瑛娘唱起了经典的西北歌谣，三个女儿认真地听着。
唱着唱着，瑛娘潸然泪下。
第十六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