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仍然下着。
佘管家撑着油纸伞从侧面的小门来到天井，有婆子上前接过伞，佘管家在房檐下抖落着身上的雨滴，走进内厅。
坐在榻上的隆夫人神不守舍。
佘管家回禀：“办妥了，小四儿说警察局长是个贪财好色的家伙，果然，使上银票立马就答应了，明儿个小四儿就能到牢里去当差！”
隆夫人松了口气：“太好了！太好了！别怕花钱，让他把上上下下都打点明白了，可得让我儿延宗在里面吃好，喝好，住好！”
佘管家点头：“哎！”
县长办公室，佘队长跨进门，来到洪县长的面前，一个立正：“洪县长，佘小四向您报道！”
洪县长抬起头来：“是你呀，你现在管监狱？爬的够快的啊！”
佘队长忙说：“不是，才定下来的，我还没去监狱上任呢，听说您招呼，就先赶来向您报道了。”
洪县长沉着脸：“也好，你认得柳瑛娘，去，代表县政府向她宣读上方的判决！”
佘队长问：“噢，省城的判决书下来了？怎么判的？是无罪释放还是？”
洪县长不耐烦道：“你是没长眼睛还是不认字啊？”
佘队长不敢再罗嗦，尴尬地接过判决书，看着。
监狱单人牢房里，已经换上了囚服的瑛娘靠在墙上，长久的等待让她的目光变得呆滞。
佘队长皮靴的声音在走廊里传来，有人打开了小门，佘队长来到了瑛娘牢房门前。
佘队长叫道：“柳瑛娘。”
瑛娘看向佘队长。
佘队长说：“省城的判决书来了啊，这挺老长的好几篇字儿我也认不全，就不给你念了啊。大概意思就是之前孝兴的判决书有偏差，你谋杀亲夫不实，放火行凶不实，故而……”
瑛娘连忙请求：“什么时候放我出去？佘队长快放我出去吧……”
佘队长打断了她：“我没说完呢，这故而呢，枪毙免了，但是你在蘑菇镇纵火，事实证据确凿，判处你一年徒刑，也就是说你还得在这大牢里面住上一年，明白了吗？”
瑛娘急了：“佘队长，我是自首，是你让我回来自首的，我要是在这里被关上一年，我的三个女儿怎么办？”
佘队长摇了摇头：“柳瑛娘，我一番好意劝你回来自首，你还怪上我了？当初你不回来，现在早没命了！就一年，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
瑛娘傻了。
佘队长接着说：“对了，现在我管监狱了，有我在，不会有人为难你。”
说完，佘队长扭头就往外走。
瑛娘抓着栅栏向外喊着：“佘队长，我等不了一年！我的孩子呀！你快放我出去呀，佘队长！”
佘队长不愿意回头，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监狱审讯室，十几名警察站在佘队长面前交接着工作。
佘队长查看着犯人名簿：“之前我也没少来，不过还真不知道，这监狱里在押的犯人这么多？这么的，我捡要犯先查看一下。这个……隆延宗被关在哪儿啊？”
两名狱卒带路，佘队长来到了关押延宗的囚室。
佘队长来到牢房门前：“啊，他怎么样，还服管吗？”
狱卒忙说：“还好，还好。”
两名狱卒有点儿尴尬，佘队长没有察觉：“我进去看看。”
一个狱卒打开了牢门。
佘队长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两名狱卒转身走了。
佘队长进屋，发现隆延宗正在睡觉。
佘队长来到隆延宗身旁，喊着：“隆延宗，隆延宗。”
佘队长见四下无人，低下头小声说道：“三少爷，是我，我是佘小四儿！我费了大劲了，才讨了这份倒霉的差事，都是因为你！”
隆延宗毫无反应。
“哎，隆延宗，你架子也太大了，怎么也不理我呀？”佘队长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发现隆延宗的身下有一滩血正在往外洇。
“血？！”佘队长使劲去扒拉隆延宗的身体，发现隆延宗的身体僵硬，完全没有生命体征。
佘队长吓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佘队长惊恐地喊着：“来人哪！”
两名狱卒跑了进来。
佘队长问：“他死了？！”
一个狱卒道：“应该还没有吧？今儿早上我摸过，还有气儿……”
佘队长这才颤颤巍巍地上前去摸，确实，隆延宗有微弱的呼吸。
佘队长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不知道……”
“给这个号里添张床！”
“是！”
很快，一张床被铺好，隆延宗被抬到了床上，隆延宗有着轻微的感觉，他的表情非常地痛苦。
佘队长命令道：“翻过来，把人翻过来！”
两名狱卒把隆延宗翻过来，趴着。
佘队长扒开隆延宗的衣服一看，整个后背全都被打烂了，伤痕累累。
佘队长吓坏了：“这……打成这样了，你们都不知道？！”
两个狱卒不言语。
佘队长吩咐：“快去请郎中！”
两个狱卒不动。
佘队长问：“你们怎么不动啊？”
狱卒低声道：“对不住，佘头儿，局长吩咐过，不准给他请郎中。”
佘队长又问：“他要是死在监狱里怎么办？”
狱卒接着道：“局长说了，这个人要是活着出去，县长、局长，还有咱们孝兴所有吃官饭的，都得遭殃倒霉；可他要是死在监狱里，还有人给赏钱。”
佘队长顿时傻了。
另一个狱卒说：“佘头儿，我们知道您跟隆家有交情，您要是非得请郎中给他治伤，那就对不住了，我们哥俩得跟局长汇报！”
佘队长忙说：“别介，你们说得对，隆延宗太横了，自作孽，怎么能给他治伤呢？他死在这儿，咱们大伙儿都少了麻烦！是吧？局长吩咐过的事，当然听局长的，走，看看别人去！”
佘队长起身，出了隆延宗的牢房。
入夜，乌云遮月。
惨淡的月光从高处的窗户洒进来，照着柳瑛娘，她已经哭累了，但嘴里仍在喃喃地：“放我出去，我要找我的闺女，盼娣，招娣，念娣……娘要跟你们在一起，放我出去……”
佘队长来到瑛娘牢房外面，蹲下身：“柳瑛娘，我听说自打我念完审判书，你哭了一天？”
瑛娘冲向佘队长：“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找我的孩子！”
佘队长摇摇头：“你老这么哭哭咧咧的，把兄弟们弄烦了会给你上刑的！上刑懂吗？就你这身子骨，随便给你上点儿刑，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我看到时候你还哭不哭！”
瑛娘一下子止住了泪，她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肚子。
佘队长叹道：“人得认命，我要是你，就得好好想想这一年在牢里边怎么能过得好点儿？你听着啊，我现在派给你个差事，你要是干好了，以后吃的用的，我都会关照你。你要是干不好，我就让兄弟们给你上刑！”
瑛娘惶恐，不知该不该答应。
佘队长说：“跟我出来。”
说着，佘队长打开了牢门。
佘队长带着瑛娘走过关押着很多人的牢房，犯人们都在睡觉，突然有人发现瑛娘：“嘿，女人！”
另一犯人叫着：“娘们儿，漂亮娘们儿！来，陪陪我吧！”
还有犯人大喊：“别走啊，娘们儿，爷想死你了！”
监狱里一阵骚动乱叫，瑛娘吓得不敢往两头看。
佘队长用警棍敲打着铁栅栏：“闭嘴！闭嘴！全给我闭嘴！”
佘队长带着瑛娘七拐八拐，向重犯牢房的方向走去。
来到隆延宗的门前，佘队长冲里边比划着：“里边这个人伤得很重，你帮他收拾收拾，伤口上上点儿药。”
说着，佘队长把一个盒子递给了瑛娘，瑛娘向里边看。
隆延宗的床前，佘队长已经准备好了水桶、水盆、碗等东西。
瑛娘道：“男的？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不管！”
佘队长道：“嘿，你忘了，我可跟隆继宗去捉过奸，你跟时少卿怎么回事儿？当年你不就是给他治过伤吗？”
瑛娘说：“所以我才不能管！带我回去！”
佘队长急了：“哎呀，这是什么地方？不是隆家的深宅大院啊？是，男女有别，可现在我找不着别人！”
瑛娘问：“那你怎么不自己给他治伤？”
佘队长叹道：“那能行吗？这个人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在帮他，我的差事就丢了！”
瑛娘观察着佘队长，她发现对方很焦急，试探着：“关我什么事？”
佘队长劝道：“隆继宗说过，你是菩萨心肠！对了，我听说洋人的医院里边护士都是女的，不一样给男人治伤换药？还在屁股上打针，托着脑袋喂药呢！”
瑛娘摇头：“我不是护士！”
佘队长威胁道：“柳瑛娘我告诉你，我给你找的这份差事你要是不干，我立刻取消你的单人关押，把你送到大牢房去！一个屋里关着二三十个女犯人，有谋害亲夫的，有下耗子药毒死好几十人的，还有逼着亲闺女去卖淫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要是愿意，就去试试？你肚子里的孩子用不了几天天就得让她们祸害没了！”
瑛娘笑了：“我的三个女儿都丢了，我这个当娘的还怕死吗？要是找不着我的孩子们，我和儿子活着有什么用？”
佘队长傻了：“你……”
瑛娘突然说：“我听出来了，你想求我帮你救这个人对不对？好啊，我可以帮你，不过你也得帮我！”
佘队长愣了：“你忘了这是哪儿了吧？你是被下了大狱的囚犯，我是管着监狱的头儿，你跟我谈条件？！”
瑛娘一扭头：“不愿意谈就送我回去。”
佘队长叹了口气：“嘿！行，柳瑛娘，有两下子，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瑛娘恳求道：“佘队长，你帮我找到三个女儿吧！”
佘队长愣住了：“我……我现在是管监狱里的头儿，我离不开，怎么帮你找闺女？”
瑛娘说：“你是警察，一定有办法，就算自己不能去，你也可以派人去！”
佘队长问：“我要是不管呢？”
瑛娘坚决道：“那我也不管！”
佘队长气得直咬牙：“哎，对了，我告诉你，这个人可是有家世的，他们家人多，你要是帮忙把他治好了，他们家里的人都会帮你找孩子！”
瑛娘摇头：“不行，我只要你答应我！”
佘队长无奈：“好好好，我答应你。”
瑛娘追加了一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佘队长只得点头：“行，快着吧，东西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要是还缺什么你就告诉我。别出太大动静儿啊，我在外边放风。”
佘队长说完要走。
瑛娘还是不放心：“你是好人，不会骗我，一定会帮我找女儿的对吧？”
佘队长急了：“哎呀，你怎么这么罗嗦啊？放心吧，我说话算数！”
得到佘队长的许诺，瑛娘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瑛娘撩开隆延宗的衣服，她没想到伤的这么厉害，简直不忍目睹，她拿出药来仔细地闻着，判断着每个药瓶里都是什么。
佘队长在不远处放风，他有些提心吊胆。
瑛娘用水碗将药面调成糊，放在一旁备用，又用事先准备好的热水帮隆延宗清洗伤口。
瑛娘小声说着：“先生，我帮你清洗伤口，可能会很疼，忍着点儿啊。”
瑛娘说着就用毛巾去擦，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无论她手轻手重，对方都没有反应。
瑛娘越来越害怕，隆延宗趴在床上，瑛娘看不见他的脸。
瑛娘用手凑近了隆延宗的脸，去摸隆延宗的脖子，突然“啊”地一声。
闻声，佘队长冲了进来：“怎么了？”
瑛娘道：“他是凉的！已经死了！”
“不对呀？”佘队长连忙过去摸隆延宗的鼻孔，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是有点儿凉，可是鼻孔有气儿，没死。”
瑛娘哀求道：“佘队长，我真的治不了，你快让我走吧！”
佘队长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想想你仨闺女，你把他救活就是做了好事，老天爷长眼都看着呢，兴许你仨闺女在外面就也能碰见好人！”
瑛娘没想到佘队长用女儿说服她，一下子软了下来。
瑛娘问：“他真的还活着？”
佘队长道：“你试试，有气儿。”
瑛娘无奈，又来到了隆延宗的面前，尽量不看他的脸用手去试鼻息，发现确实仍有呼吸，这才放下心来。
佘队长急道：“你快着点儿，我接着放风去啊，虽说我现在是牢头，可是屁用都不管，其他的兄弟要是知道咱们救他，嘿，那事儿可就大了！”
说着，佘队长扭身就往外走。
瑛娘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她将调好的药一点点敷在隆延宗的身上，很快，隆延宗整个后背都被敷满了药。
瑛娘接着用事先准备好的布将隆延宗的后背盖好。
佘队长从外面探进头来：“前胸，前胸也有伤，还有脸上……”
瑛娘闻言点头。
“先生，我给你翻个身帮你上药，可能会很疼，你别吓着噢。”瑛娘像是在安慰被惊了魂魄的孩子。
瑛娘使劲去翻隆延宗的身体，但翻不动，只得去扳隆延宗的脸，瑛娘双手捧着延宗的脸，正与自己的脸相对。
“嗷”地一声惨叫传来，正在放风的佘队长吓了一跳。
佘队长又冲了进来：“你小声点儿！”
佘队长愣住了，他发现瑛娘已经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佘队长“啪”地一拍自己的脑门：“哎呀，我怎么这么糊涂啊，我忘了！二少奶奶，你别怕，他可不是鬼！”
瑛娘喃喃道：“他当然不是鬼，我男人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死了也会成仙上天的！他这是回来带我的，孩子她爹，我对不起你，我把三个闺女都弄丢了，我这就跟你走……”
说着，瑛娘起身就要去撞墙。
佘队长一把从后面抱住了瑛娘：“柳瑛娘你干什么？我跟你说，你要是死在牢里，我的饭碗可就没了！”
瑛娘使劲地将佘队长甩开，又要去寻死。
佘队长大声地喊着：“他不是隆继宗，他是隆家的三少爷隆延宗！”
瑛娘愣住了。
佘队长道：“我说，你跟二少爷一个炕上睡了那么多年，他就没跟你说他三兄弟隆延宗跟他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
瑛娘呆傻了半天，摇着头。
佘队长叹道：“也怪我刚才没告诉你，我知道这小子跟你不对付，他想勾结县长害死你来着，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们是亲戚！你爷们儿跟他是比亲兄弟还近乎的兄弟！你就看在隆继宗的份上，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吧！”
“我不！我不！”瑛娘将脸转向外面，不敢看隆延宗的脸，“你让我去死吧，你让我去死吧！我不能看见他，不能！”
瑛娘面对着外面，泪眼婆娑。
佘队长无奈地摇着头，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隆延宗道：“完了，隆延宗，叫你作孽，你亲嫂子都不救你，你就等着死吧！”
突然，隆延宗呻吟了一声，他喘息着，瑛娘吓了一跳，她不敢回头，后背直冒凉风。
佘队长说：“邪了，你给他上的药管事了，他出声了！柳瑛娘，你快看！”
瑛娘不回身，可是她听到了隆延宗的声音。
隆延宗喘着粗气，含糊不清地说：“饿……饿……”
佘队长问：“他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清楚？”
瑛娘已经听清楚了，她轻声道：“他说饿……”
佘队长把瑛娘带到了监狱的厨房里。
佘队长从暗处拎出一只鸡来：“这儿有只鸡，我藏了一天了就怕它叫唤，这还有药材，我姑姑说跟鸡一起炖，补身子！”
柳瑛娘茫然不知所措。
不久，瑛娘拎着一个瓦罐再次来到了隆延宗的牢房。
瑛娘将汤倒在小碗里，又将隆延宗的头托了起来，用勺喂着，一勺，两勺，三勺，瑛娘强忍着委屈和痛苦。
病痛中的延宗一边喝着一边呻吟着，突然一阵干咳，吐出血来。
瑛娘看着地上的血，眼前回想起隆继宗吐血身亡时的情景，不忍目睹，连忙用布帮延宗擦拭。
隆延宗再次发出饿的声
第二十七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