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觉着鼻子一酸,他想着:老太后的忧愁无助是我造成的么,可我现在生生忍受下官们无礼的同时,一样为大宋的困境枕席难安啊。
拾起几乎坠地的宽大衣袖擦去泪水,他再向前上一步,撩起朝服下摆,双膝一屈跪拜下去,“太皇太后,臣等不敢让您生气。只不过下臣们平日斗嘴得多了,于今收不住嘴,便在朝堂里头发作出来,却不为意的。太皇太后,放过此节,还是议议怎么面对逼来的北兵吧。”
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多么善解人意的话啊,大丞相是多么宽宏大量的一个人啊。谢太后怔怔望着跪于阶下的贾似道,泪水又一次溢出眼眶:正是他辅佐先皇帝,在满目疮痍中支撑起半壁江山。芜湖率军亲征,大败,立即果敢提拔白布徐子清,使之彰显才能,为大宋稳一时局势。现在,他受人攻击,不追究,反而安慰我。多好的一个人啊,毕其一生为赵家尽心竭力。
“爱卿平身,站回台班吧,孤家晓得你的一片苦心。唉,诸臣工皆如你这般识大量,何愁国事不顺,江山不稳。”她甚至想亲自去扶贾似道起来,终究摁住冲动,双手平举,往上虚抬,示意贾似道平身。
待贾似道站回去,太皇太后茫然看着殿下跪得黑鸦鸦的臣子,却觉得比起往日来,臣工们的人数又少了许多。她知道因时局险恶,吓得一班辅臣和台谏纷纷不别而遁。今日又跑了不少大臣吧,太后不知不觉清点起失踪的朝臣。突然觉得一阵荒谬,这赵家王朝成了什么了,一个惹火烧身的包袱?
令人肠断的凄苦之情在胸中回荡,过去良久,谢太后终于收拾好心情,缓缓叹了口气,越发显得老态龙钟,用红肿双眼紧紧盯着殿下一帮伏首不语的臣子,冷冷说道:“都起身吧,光跪着也不是办法,依丞相之言,再议议如何对付北敌。”
指指退回去了的贾似道,“孤家没了精神,便由丞相主持,随后再行定夺。”这句话说完,顿觉疲惫不堪,老朽的身躯实在无法支撑得起,瘫到在金銮椅上,只将无神的双眼茫茫然看着下头又开始争论的臣工。
时间便在双方强作正经的辩驳中渡过,主和与主战两派提也不提先前的抨击指责,那名以头撞柱的老臣子也包扎好了脑袋,积极参与到争议之中。再过去三个时辰,双方达成折衷意见,即:和议与战斗并行,两种法子同时实施。
遣参政知事柳岳、洪雷震,择日启程,往伯颜大帐赠予金银财宝,再献和表,以换取大宋孜孜以求的和平。而陈宜中即日制诏天下,号召天下勤王,急令两淮、四川、浙东、浙西,以及沿江各路之所有官军回撤,救援他们的都城临安。贾似道以枢密院名义,命令徐子清和李庭芝,不再发动新攻势,稳固防线,尽快提大军南下,包围江南之北兵
什么是最大的政治,平衡就是最大的政治,抹稀泥就是最大的政治。朝中两派已公开了他们的裂痕,因陈宜中、留梦炎请诛贾似道,那么,这两派再无协作的余地,除非你死我活。谢太后可以睛睁睁看着某一派得胜,某一派人头落地么,不行,这绝不行,战局困顿,国事惟艰,再无法起纷争了,于是采纳各方意见,玩出一招平衡术。她想:看着办,也许两个办法双管齐下,也许会收得良好效果。
关于长江沿岸的几次大胜,当然会有赏赐。李庭芝升任‘右知平章军国重事,‘知枢密院事,兼‘知扬州城防军事。而徐子清,怎么奖励他呢,奖励这个最为劳苦功高的人?
公然决裂的贾似道和陈宜中出乎意料地统一了意见:“暂缓缓吧,他已是三品将军,一次次封赏加身,只怕到最后封无可封了。”
陈宜中的反对,谢太后知道缘由,但贾似道怎么会持此议?难道他也害怕徐子清功高而震主,不听他的号令了?
谢太后在大内深思,皇都却没闲着。朝议过后的几天时间里,临安各处城门兵马嘶叫,几百支骑兵小队窜出城去,雪片一样的诏书和救援信飞向四面八方,各种命令也随着他们奔驰的身影一道一道下达到战火纷飞的前线。
等得诸事结束,时间已到了德佑二年六月,进入暮夏时节。
与此同时,元朝至元十二年(公元1275年)五月二十五日,忽必烈颁下了最后一道对宋宣战诏书。三十万大军集结于襄樊,分成水陆两路夹岸前行,增援江南战场,发动对南宋最后的总攻击。
忽必烈在诏书里写道:“平民百姓无罪,我军将士不可妄加杀害。”诏书至此结束。他希望在尽可能不流血的情况之下,保存江南精华,吞并南宋所有的国土。
“从此我将握有从西域之沙漠以至江南之渥土的疆域,归于我单一权力之下,而并成一体。大地上无数人才与珠宝,一切都将尽悉集中于这片土地之内。我将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王者。”
春风扰人,悄然钻进元大都城内新建的皇宫里,柔和地绕过忽必烈身体,穿过后堂便又消失不见。忽必烈低头瞧着自遥远西方贡来的葡萄美酒,只觉得这鲜红稠织的美酒,掺合着失败者的血泪,溢满在手中的黄金杯里。呼吸间闻到血腥气息,耳中又鸣响起金戈铁马之声。忽必烈低声笑笑,仰头将杯中美酒一干而尽。
第十九章 垂拱之治 (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