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所有的人都相安无事。
高一时睡在我下铺的同学是一个游戏迷,但是迷不一定表示玩得好,有那么多人玩魔兽,用山西同学的话来说就是“他呀,同我比起来,毫无疑问就是垃圾”。我下铺的同学一直对此心怀不满,但是出于竞技和交流,他又和山西同学保持着必要的联系。在我想要收拾山西同学之前,他同其闹僵了,甚至在我想要动手之前煽风点火大放厥词,唯恐天下不乱,我问他是否要和我联手大干一场,他却告诉我自己会在心里给予我无限力量。那个夜晚之后不久,同样是出于竞技和交流,他和山西同学又和好了。下铺的同学也是一名运动健将,篮球打得好,远投很准,自称樱木花道,踢足球当守门员,反应灵敏,自诩阿比亚蒂第二,同样他跑得也快,跳的也高,并且滞空能力让全班同学惊羡不已,在第二年的学校的春季运动会上有很好的表现,不过那时我们两个已经闹僵了。
我和下铺的同学闹僵的起因很简单,那是一个刮风又下雨的中午,他让我帮他买叉烧饭,待我买回去,我们打开各自的饭盒才发现他选得那份里面没有红烧肉,而我的叉烧饭里有七片肉,他说是我偷了他的肉,理由是五块钱一份的叉烧饭里通常只有三片肉。我则坚持自己没偷,是食堂盛饭的阿姨没有给他夹。他说:“如果说的是真的,就要证明。”我说:“如何证明。”他说:“把饭从窗口扔出去。”我想都没想就把刚吃了一片红烧肉的叉烧饭从三楼的窗口扔了出去,结果他端着饭大口的吃并且笑了起来。我感觉他把我当傻瓜耍了,尽管我从小到大做了一些被人看起来很傻自己也觉无趣的事,但是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当成傻瓜耍,我十分讨厌这种感觉,这让我心里很窝火,接下来的时间不论他如何道歉我都不再理他,而且我对给予他这样的惩罚并不感到满足,直到春季运动会召开,我才算彻底的解恨。
为此我很仔细的看完了整场运动会,并作了记录,诸如每个运动员所参加的项目和所获名次都有详尽的记录,夜晚熄灯前,我抱着本子自言自语道,运动会真的很精彩,还专门记录了好多同学的表现呢。宿舍另一位喜欢拿白天时间看小说夜晚时间用来上通宵的同学说:“哦,我没看,我倒是想听听你记的。”我大声的朗诵了一些琐碎的记录,比如在男子四百米接力时,有一名同学作为第一棒,枪声一响跑了十米不到就把脚崴了,他向第二棒的同学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可能走完剩下了三百多米的路程,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瘸一拐的走下了跑道,甚至把前来搀扶的同学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而剩下的三棒同学则站在跑道上不断的摇头,唉声叹气,最后一棒同学甚至fuk了好几声。再比如女子三千米比赛时,一个女生刚开始健步如飞甩别的参赛者十多米远,穿一身红色的运动服仿若一匹红鬃烈马欲绝尘而去,结果跑了不到八百米就上气不接下气,接着落到了最后一名,之后被套圈,但仍旧坚持着跑完了全程,我记录到她被人套了两圈,再比如男子三级跳比赛中,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家伙打破了学校原有的记录,超出了前者足有四十公分。我注意到对面床上那个在吃饭时习惯把嘴呱唧的很响的同学听到我提到他的表现时眉飞色舞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我只字未提下铺的兄弟,我知道他获得了男子一百米第二名,我也知道他获得了三级跳第四名,但我没有提,天知道一睡觉便打呼噜的他那一晚什么时候睡着的。那一夜,我躺在上铺,看着窗外的满天星光,吹着凉爽的晚风,心里十分欢畅,竟也不知道何时睡去的。天知道那一夜下铺的兄弟对我产生了多大的不满,之后一个月的同室相处证明我们已然绝交了。
上育红班那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对孙丽华那些不好的希望竟是一种恨,是她让我当众出丑成了班上的笑料,使我的内心蒙羞,是她让我成了班上若有若无的一员,让我形同空气而没有人关注,由此我的心中生长出恨意,孙丽华也许是我今生恨的第一个人。同样,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了促使那些不好的希望实现所亲力为之的事情竟是一种报复行为。恨意一经产生,报复也便有了理由,报复行为总是让人显得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失掉善的本性,并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完全合乎情理,而当报复行为一旦受阻或停止时,人的心中总会呈现巨大的落空以至于惶惑不安。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十分矛盾,我不知道自己在吃了孙丽华的五香花生后就打消了把癞蛤蟆放进她的书包里的念头其实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心理作祟,因而我开始花费大量的时间思考这一件事情。我想:如果我要把癞蛤蟆放进她的书包里,我就不应该吃她的五香花生。可是我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吃了她的五香花生,我就不应该再把癞蛤蟆放进她的书包里,我没有放,所以做得是对的,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否正确,便开始从另一个方面想,如果孙丽华不给我五香花生吃,那就表明我们的关系不好,关系不好我就可以把啦蛤蟆放进她的书包里,吓她一大跳,把她吓哭,可是孙丽华给了我她的五香花生吃,那就是说我和她的关系不算不好,不算不好就是还算好,关系还算好就是好,关系好就不可以把癞蛤蟆再放进她的书包,吓她一大跳,把她吓哭,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就轻松起来,可是转而我又不确定我和孙丽华的关系是我在吃她的五香花生之前就这样好,还是我在吃她的五香花生之后变得这样好,于是我又开始更努力地思考起来,回想自己之前与孙丽华交往的场景,结果发现我们之前竟没有怎么交往过,因为她是新来的,对于我,她是新来的,对于我的父母她是新来的,对于孙大海她也是新来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孙丽华是新来的,便问母亲,母亲正在灯下给我缝制过冬的棉裤,她左手托着布和棉花,右手穿针引线,手指上金黄色的钉缀在白炽灯下金光闪闪,听到我的疑问,母亲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并转过头来看我,她的表情很古怪,好像很吃惊我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紧接着她又开始了自己的伙计,她说:“小孩子打听这么多干什么,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见从母亲那里是得不出答案了,我便又转身向父亲,父亲正在给座钟上弦,他用一把黑色的大钥匙把座钟的发条拧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父亲很喜欢那只座钟,父亲也很喜欢给座钟上弦这个活,母亲不会给座钟上弦,也不会去给座钟上弦。有一次母亲已经打开了座钟上的小门并且把钥匙插进了座钟表盘上左下方的那个小孔中,还未来得及拧,从外面回来的父亲见状连忙大声的呵斥母亲:“你那样拧不对,发条绷断了怎么办!”母亲听后只好把钥匙从小孔中拔出,放在了钟摆下面,然后关上了座钟的小门,并且把小门上的小锁鼻扣合上,她转过脸,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说:“我才不稀罕动你这破玩意呢!”自那以后母亲便再也不给座钟上弦了。父亲听到我向他问了同样的问题,他说:“你妈妈不是说了吗,长大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从父母那里问询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就想孙丽华既然是新来的,那她就有可能是好人,也有可能是坏人,而她给了我五香花生吃,那她就不是坏人是好人,我也是好人,母亲对我说过,好人应该和好人做朋友,好人不应该欺负好人,我没有把癞蛤蟆放进孙丽华的书包,那我就没有欺负她,没有欺负她,我们就是朋友,得到孙丽华是我的朋友的结论时,我的心中难免一阵激动,我对母亲说:“妈妈,我和孙丽华是朋友。”母亲又转过脸来看着我,脸上挂着同刚才一样的表情,她说:“对,你们就该是好朋友!”
孙丽华和我成了好朋友,意味着我在育红班里有了一个朋友,我不再感觉到孤单,这让我很快乐,这种快乐几乎使我忘记了自己依旧隔三岔五的尿裤子,依旧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得那个害羞的小男孩,这种快乐甚至让我忘记了班上还有别的小孩子,我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也不见得喜欢我,其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吴明,是他带头嘲笑了我,也是他一直在嘲笑我,他在我尿裤子的时候会嘲笑我并对我说岂有此理,在我不尿裤子的时候他也会笑我并对我说岂有此理,甚至有时仅仅是看我一眼,他也会把嘴巴翘的高高的撅的像鸡屁股那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岂有此理,这家伙让我反感,那是比不喜欢更深一层的感情,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也成了我的朋友,我认为这件事情要感谢我的母亲。
第四章[2/2页]